慧娘的脚步一个踉跄,唐晓棠忙扶住她的手臂。
“多谢。”慧娘颔首,“我们走吧。”
张思远方才便已吩咐家仆备轿,见慧娘立刻要走,皱着眉颇不赞同:“慧娘,我身为弘儿的父亲,和你一样伤心。你稍等一下,坐轿去县衙不必你的脚程快得多?再说了你毕竟是张家的大娘子,走在街上抛头露面的,将张家的脸面至于何地?”
孩子都出事了,怎么这个当阿爹的还在想着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唐晓棠心里暗自嘀咕。
慧娘恍若未闻,只温声对唐晓棠道:“劳烦娘子带路。”张思远气得不轻,冷哼一声,甩袖背过身去。
张府里似乎又出来了别人,唐晓棠听见那些家仆们恭敬地喊了声“二娘子”,接着便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娇声说着:“远郎,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唐晓棠没有心思去看,小心地扶住慧娘下了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地向县衙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路旁的小贩大声吆喝着,有调皮的小孩三五成群跑过,扎着冲天鬏,手中欢快地摇着拨浪鼓。
慧娘和唐晓棠一路沉默,慧娘的脚步很慢,无意识地紧紧抓住唐晓棠扶着她的那只手,将她的手背掐得发白。
她还没做好准备去接受真相,这一路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耗费了她毕生的力气。
她们到时,张思远已经坐轿到了县衙门前,正等着和慧娘一同进去。
而原本一脸平静的张思远,在迈进停放尸身的偏房内时,好像终于被屋内透骨的凉意激醒过来,神色中有了一丝慌乱。
方一白抱臂倚在门口,摇头道:“迟了迟了,现在才开始害怕,太迟了。”
唐晓棠扶着慧娘走进去,慧娘的身体已经软了,手颤抖着去掀那白布,却是怎么也抓不稳。
她半倚在唐晓棠身上,轻声说:“劳烦娘子,帮帮我。”
唐晓棠点头,掀开了盖在男孩身上的白布,露出一张汤圆一样圆滚滚的白净小脸,闭上眼后睫毛长长的。
慧娘的黑眸中最后的光倏地灭了。
这偏厅阴冷极了,外头的阳光照不进来,连呼吸都充满了凉意。
她眼睛空洞地睁大,将孩子冰凉的身体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脊背,嘴里哼着哄孩子睡觉时的歌谣。
“弘儿乖乖睡,睡醒了阿娘给你做最爱吃的炸糖糕好不好?”
“不想吃炸糖糕呀?嗯...那给你做糯米糕怎么样?你不是念叨了好久想吃阿娘亲手做的糯米糕吗?”
祝枝曾跟唐晓棠说过,人悲痛到了极致时,是不会流眼泪的。“心头的血都要流干了,哪里还流得出眼泪来。”
她默默地扶着慧娘的身子,难过极了:慧娘此刻的心一定也在滴血。
张思远痛失爱子,脸色沉痛,他拉住慧娘的手,沉声道:“慧娘,我们带弘儿回家吧。”
“回家?”慧娘似乎回过了神,“哪里是我和弘儿的家?”
张思远急道:“慧娘,你莫不是糊涂了?自然是城北的张家。”
慧娘淡淡挣开了他的手,凉凉开口,“那是你的家,是那个女人的家,不是我们的。若不是你们联手赶走我的弘儿,弘儿他怎么会......”
“你——”张思远噎住,开口辩解,“弘儿遇害的事我们谁都不想见到。我乃弘儿的阿爹,这些年我怎么宠他的你不是没看见,让他去阿翁家只是小惩大诫,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你怎么能这样不讲理?”
“够了。”慧娘神色倦极了,她早已厌烦了和张思远永无休止地争执,“我要带弘儿回清河村。”
怀中的孩子闭上双眼,好像正乖巧地睡着,慧娘温柔地笑着对孩子说:“弘儿,和阿娘一起回家好不好?”
“慧娘,别闹了!”张思远不忍道,“此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你气我怨我都无妨,可从县城回清河村要赶三日的路,你身体受不受得住不说,弘儿他...他等不起。”
如今已过春分,天气渐渐热起来。
慧娘终究是无言以对,缓缓闭了眼。
“...回家吧。”
张思远派人将遇害的人全数接回了张府,唐晓棠扶着门框,定定看慧娘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