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信步走在蜂板桥上,四顾一望,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并无二色。心中也说不上来是何许滋味,只笼了笼斗篷,顺着微风中夹杂的冷香,快步向山上的栊翠庵去了。
才至庵外,宝玉就瞧见里头的十几株红梅凌霜而开,肆意绽放,只觉得明艳动人。走向前去,叩响门环。
妙玉恰巧在院中,听见门外有响声,扬声问道:“何人在门外?”
宝玉知道妙玉心情有些古怪,不可与常人论之,便道:“富贵闲人贾宝玉特来拜访。”
“所谓何事?”
“特来向你求一枝红梅。”
妙玉半开院门,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祖上也是书香世家,又不喜那些汲汲营营的为官做宰,但见宝玉不似那等人,因此另眼相看些,道:“进来吧。”
宝玉犹在门外,笑道:“我本是红尘众人,你是槛内人,怕扰了你的清修。”
妙玉最喜宝玉这一句槛内人,和颜悦色道:“听这句话,你倒也是个明白人,胜过外头那些俗人,进来选一枝吧,我正要打发人往潇湘馆蘅芜苑送花儿去呢。”
宝玉听了,也不再拘泥,走进来笑道:“她们正在山下芦雪庵里联诗,我回去顺便说与她们知道。”说罢,在院中瞧了瞧,好容易选中一枝不俗的,剪下来,拜别妙玉就回去了。
回到芦雪庵,宝玉带回来的是一枝两尺多高的,长势极好。众人欣赏了一会儿,又闹着他作了一回梅花诗,正在赏花儿呢,就见小丫头们进来传话说:“老太太来了。”
众人听了,忙出来相迎。贾母进了屋子,抬眼就看见插在瓶里的梅花,笑道:“你们倒是会乐,我算来着了。”
湘云笑道:“这都是林姐姐,爱哥哥布置的。”
贾母佯怪道:“他们有兴头,也不叫我,下次我那里也不备他两个的饭,让他们自己吃去。”
李纨听出贾母打趣的意思,只笑着不说话。
宝玉笑道:“原是姐妹取乐,老太太若喜欢,赶明儿再下场雪,办个消寒会,只当赔罪,如何?”
贾母听了更加高兴了,只说好,大家玩笑一会子,便说要去惜春屋子里看画儿。
宝琴也想要枝红梅,因不知妙玉为人,不想自己去,见宝玉待人和气,也大着胆子,偷偷拉着宝玉的衣角,道:“宝玉哥哥,我也想要枝红梅插瓶。”
只可惜宝玉并不想贾母借着这事把他跟宝琴扯上关系,笑道:“等晚上吃完饭再带你去吧,妙玉性情古怪得很,我才去了,这会子又带你去,只怕她嫌烦,不给。”
宝玉都这么说了,宝琴也没有办法,她从小就跟在父兄身边游历大江南北,也见识了不少,商人本就地位地下,自父亲去死之后,家里就一日不如一日。来到豪门望族的贾府,虽有贾母王夫人宠爱,连心肝宝玉都被比下去了,但宝琴也晓得分寸,她本来就是一个外人,正经亲戚都不算,如何能受的住这份荣宠。因此也就笑了笑,答应了。
众人来到贾母院里说笑一回,倒是薛姨妈冒着大雪来了,虚套着说道:“本来是想向我们姨太太借一日的园子,请老太太赏雪,偏老太太睡得早,宝儿又说这几日心里不大安乐,便没请,早知道就该请了才是。”
贾母眼光闪了闪,扯着嘴角笑了笑,薛姨妈对儿子倒是大方,对自家却是不怎么样,能节省的都节省了,在贾家住了五六年,也没见着她请什么客,唯一一次还是借着小孩子的名头,如今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过几桌酒水的事,要想请早就请了,光说说又有什么意思。
贾母没有搭话,不经意间瞟见薛姨妈身边的宝钗,灵机一动,脑海里有了一些想法,笑着与薛姨妈赞起了宝琴,又问她年岁生辰和家中境况。
薛姨妈愣了愣,这么关心一个小丫头的年庚八字做什么,这不是要与宝玉婚配吗?这虽然对薛家有益处,但她的宝钗怎么办?好在贾母并没有明说,薛姨妈半吐半露,说出宝琴与梅家的婚事,又不露声色的指出宝琴从小跟着父兄在外游览风景。现如今世家大族娶妻都讲究大家闺秀,常年在外,少不了抛头露面,加上她母亲是痰症,没有人教养,言外之意就是配不上宝玉。
而宝玉也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了身旁的黛玉,黛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低头不语。
宝玉听着她们打玄机,心里有些不自在,他本就是为了黛玉,贾母也是想让他们两个成亲,贾政定会同意,王夫人就这么忽略。这一世的黛玉有高渊夫妇做主,也算是四角齐全的。偏偏薛家就像狗皮膏药似的,怎么也甩不掉,时不时出来显眼,看在王夫人的脸面在,贾母也不会赶薛家走,只能时不时借着几件事暗示一番,实在烦得很。
一时众人散了,宝玉先回了怡红院,枕着手躺在床上,一脸不快。
袭人见他这样,疑惑道:“这是怎么了?早起高高兴兴出了门,这会子怎么生气起来?”
晴雯打趣道:“快别理他,老太太想把琴姑娘说给他,谁想人家已经定了亲,他就恼了。”
袭人听了很是惊讶,道:“是真的吗?若是如此,那倒可惜了琴姑娘这样的人品。”
宝玉听她们这样说,越发恼了,坐起来怒道:“整日家议论这些蜚短流长,你们都太闲了不是?若是明儿传出些什么,都是你们闹的。”
袭人倒也明白过来,王夫人最是在意宝玉,况且他如今也不同了,名声这些更加要注意,忙道:“都是我们的不是,以后再不说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