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师兄问:“紧张吗?”
盛明安回:“不会。”
他前世参加过不少国际视频讲座。
陆师兄和面无表情的盛明安对视, 两分钟后败退,倒吸一口凉气,卧槽!看得出来是真不紧张!
……这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
出于谨慎, 陆师兄还是安慰:“斯坦福公开讲座其实谁都可以申请, 很多不如你的学者都敢开办讲座、上台演讲,哦、民科就算了, 他们的自信不是常人能比的。明后两天会有很多物理学家公开讲座, 同一个时间段可能同时开五六场讲座。人就那么点……”
他拍拍盛明安的肩膀:“可能会有人对量子跃迁的预警信号感兴趣。”
盛明安想了想便说道:“对预警信号感兴趣的人可能很多,但对‘我本人’开展的讲座可能就没多大兴趣了。”
这怎么老说真话?
陆师兄轻咳一声:“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次历练。”
“我明白。”
不管怎么说都是郭教授的心意, 他会认真准备讲座的。
陆师兄打个哈哈说‘你懂就好’, 转而同陈惊G交流几句, 直到洪师兄过来喊他,他才走了。
目送陆师兄离开, 盛明安和陈惊G对望一眼, 默契地朝实验室走去。
“到时我第一个捧场,坐最前排。”陈惊G说着说着突发奇想:“要不我去雇佣一些人充场面,或者请人制作海报在教学楼张贴揽人?只要人多, 总会吸引大牛的目光, 这叫从众效应。”
“没这必要。”盛明安敬谢不敏。
陈惊G就是随口一说,闻言回一句那就算了便另起话题, 引来盛明安的注意。
两人一路聊到实验室。
实验室里, 艾哈迈德三人已经盯了反德西特空间的时空构造一个通宵, 桌案上全是揉乱废弃的草稿纸,而盛明安两人进来时正好看到计算机屏幕一个量子引力最简模型瞬间坍缩。
下一刻就是艾哈迈德气急败坏的‘fuck!’,然后撕扯草稿纸揉成团怒气冲冲地砸进垃圾桶。
盛明安:“进行到哪一步了?”
艾哈迈德:“我们尝试建立扁平量子引力模型, 它和低纬度的量子场理论值相同。通过量子引力模型造一个反德西特空间,不过一观测就坍缩。我们又尝试从另一个已建立的反德西特空间注入负真空能量, 让它像埃舍尔极限设计逐渐缩小空间维度,捕捉这个过程的数据……但还是失败了。”
他声音虽尽量平静但语气里还是掩不住失望:“这个方案真的可行吗?安。”
盛明安很冷静的回答:“我不能保证。实验才开始,失败不是很正常吗?”
艾哈迈德沉默良久才说道:“你说的对,该死的失败才正常。”
他们之前研究这个课题将近两年,一次又一次失败后以为得见曙光,结果只是虚晃而过的浮光。
失望次数多了,难免急躁。
盛明安拍了拍桌案厚厚一叠纸:“都是草稿?”
“数据、方程和计算过程的手稿。”艾哈迈德两手按住脑袋说:“别拿过来,我现在看到它们就头痛!换你们接手,我必须出去喘口气,否则一定会疯!”
说完,他就赶紧离开实验室。
其他两人离开时也都难言疲惫的耸肩表示,“你们加油。”
实验室走了三人,一下变得很空旷,只留下陈惊G和盛明安两人整理艾哈迈德他们计算整晚的手稿和思路。
白色手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计算,每一页纸都可能构造一个量子引力模型,每一道公式里都藏着世界真实的模样。
虽然艾哈迈德三人的研究证明时空结构很可能是一个量子纠错码,量子误差修正可以解释时空稳定等等,但反德西特空间理论实际属于高能物理的范畴。
物理的每个分支学科面向不同的研究方向,却是千丝万缕彼此交叉的关系。
盛明安拿起一页纸看得入神,大概十分钟后,右手向前探索,陈惊G瞥见他这动作就塞了根圆珠笔过去。
握住圆珠笔的盛明安头也不抬地就着艾哈迈德他们的思路进行下去,很快又是满满两页草稿纸。
等他的计算告一段落已经是一个小时后,陈惊G接过他的手稿从头看到尾,眉头不自觉紧蹙:“软件不会崩溃吗?”
盛明安:“试试看。”
陈惊G应了声,和他一起将获取的数据输入软件,建立一个更加稳定的量子力学模型,然后放置一边,小心翼翼任其发展。
接下来是反德西特空间的时空构造,观测着每个持续时间极为短暂的时空构造,意图从万千时空构造的坍塌和重生中寻找到一个稳定的、确切的数值。
空荡是实验室里除了机器微弱的蜂鸣便是盛明安和陈惊G有时走动的脚步声,与此处的安静形成强烈对比的教学楼,此时格外热闹。
索尔维物理会议的教室里,六十多名物理学家就量子力学的‘测量’和‘退相干’等问题展开激烈讨论。
郭教授早上抛出一个问题,已经和其他国家的物理学家展开过一轮讨论,直至午休到来,双方均没能成功说服彼此。
洪师兄、陆师兄和对方物理学家带来的学生/助理分别忙于记录和思考,被他们你来我往之间的刀光剑影劈得人差点傻了。
午休结束,大家重回战场。
但现场至少九成物理学家都陷入忙碌计算的状态,没空挑起战火,而是热切的关注前排两位大佬威腾教授和格娄斯教授的论战。
威腾教授是国际理论物理大牛,格娄斯教授同样也是理论物理领域的大牛,两个同样拿过诺奖的大佬就量子退相干和量子色动力学完全求解展开辩论。
郭教授没空照顾学生,埋头作计算。
陆师兄和洪师兄记录到一半,人直接没了。
当然他们不是在场唯一傻眼的,教室内超过一半人数听不懂两大佬的讨论。
专事拍摄和记录的媒体虽然从会议开始第一天就已经听不懂,但能直观的感觉到人类智慧相互碰撞擦出来的火花足以爆炸出一个新宇宙的汹涌澎湃。
教学之外,有人转载会议上众多物理学家讨论的课题。
一道新课题出来,一群或年轻或年长的学者/物理爱好者立刻涌上前,凑成一个十来人包围的小圈提出自己的观点等待辩驳。
从物院教学楼的大门到距离操场的长长的廊道,随处可见小群体或争红了脸,或语言+肢体语言并用、辅以不完善的实验数据坚持自己观点的同时,尝试说服他人支持他的研究成果。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味的战争。
这是学术与学术之间的激烈战争。
持着相反观点,要么我拔除你高举的科学旗帜,要么你斩断我挥舞的理论旗杆,结果非胜即败、不可相容!!
盛明安和陈惊G没有直接参与到这场物理学者或物理爱好者的狂欢盛宴,但他们日夜不休地浸泡在实验室做研究、伏案计算和收拢数据……其实也在不知不觉间参与了这场学术盛会。
第三天晚上,他们还在实验室里,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方程和反德西特空间模型、量子力学模型,还有身后模拟出来的真空环境装置。
实验室之外的休息室,白色长桌上摆放一罐又一罐打开的、喝光了的黑咖啡罐。
透明玻璃里,巨大的机器和模型倒映着两道修长挺拔的、忙碌中的白色身影。
第四天中午,艾哈迈德三人过来作交接,讶异于盛明安两人忙碌一个日夜的成果竟不比他们慢?!
盛明安将他和陈惊G合作写出的手稿和数据记录交给艾哈迈德:“我们在外面的休息室睡一会儿,就不回酒店了。”
艾哈迈德:“兄弟,太拼了吧?!”
盛明安靠着陈惊G说:“索尔维会议一结束,我们会很快回华国,没那么多时间等待实验结果。”
言下之意,一旦回华国,双方的课题合作势必结束。
虽然还有跨过电话和视频,但总的来说还是麻烦,还不如分开重新开始实验。
艾哈迈德闻言,心里对结果其实已经不抱期待。
会议一共五天,盛明安他们大概率后天离开加州,这个合作就算作废。剩下不到两天时间,绝对不可能出结果。
除非上帝降下奇迹。
“OK,我保证接下来四个小时内不会有人吵到你们的睡眠。”艾哈迈德说。
盛明安已经合上眼,轻轻应了声。
陈惊G抬眼:“谢谢。”
艾哈迈德摆手:“我尊重所有尊重科研的人。”
陈惊G扯了扯唇角,然后带着盛明安到实验室外面的休息长椅坐下,头靠着墙,让盛明安靠着他的肩膀睡。
盛明安困极了,眼睛一闭就沉沉睡去。
陈惊G也很疲惫。
同样是24小时通宵,学术科研比到处飞还累。
艾哈迈德三人投入到繁忙的科研研究中,期间,丹尼尔出去拿黑咖啡,看到两人睡在角落的长椅。
一个背靠墙,另一个几乎睡在他怀里。
比较高的青年单手环住较为矮的、轮廓柔和而艳丽的青年,瘦长的手指松松搭在面孔艳丽的青年的肩膀。
因为那手太瘦,骨节分明,但不会给人以瘦弱感,而是透着狰狞的锋利感。
正观察得失神,丹尼尔忽然察觉到一股危险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猛然回神,发现那个高的青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还保持着睡着时的姿势,面色平静、黑黝黝的眼珠也很平静,但是丹尼尔感觉他是在刻意保持这种平静。
是个很警惕、很危险的青年。
丹尼尔如是想着,冲他露出释放善意的笑,然后转身回实验室。
直到关上玻璃门,他才觉得那视线从自己身上转移开。
盛明安动了动,陈惊G垂眸看了他一会,然后继续休憩。
睡醒后,已经是下午四五点。
郭教授打电话询问他讲座材料准备好没有?紧张吗?知道怎么开始的流程……等等之类的问题,盛明安一一给予肯定回答。
郭教授便放下心来。
陆师兄和洪师兄本来想喊盛明安和陈惊G俩师弟一起去酒吧放松一下,毫无意外被拒绝。
盛明安两人醒来后便迅速投入实验,一直忙到索尔维物理会议的第五天上午十一点,艾哈迈德几人怀揣期待的心情死死凝望着屏幕正在构建的时空构造模型――
只要这个模型稳定并确定下来,那就说明他们这几天建立的时空方程式正确的!
他们可以利用这个时空方程构建出无数的时空结构,寻找到时空内在稳定的量子纠错!
1秒、2秒、3秒……
光屏碗状网格图里,红色的粒子圆圈向外扩散,撞到透明的网格边缘瞬间变成蓝色的粒子圆圈向内里辐射,就在到达圆心时没有如设想的那样趋于稳定,而是瞬间崩塌成蓝色、红色的粒子一股脑向下坠落。
仿佛是倒过来的沙漏,蓝红二色的粒子受引力作用坠落。
说实话,如果不是经历再次失败,这画面相当美丽。
但艾哈迈德等人的心情并不美丽,充满期待的内心瞬间转为失望,无比的失望!
浑身无力,四肢麻木,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只愣怔着盯着光屏。
过了几十秒,艾哈迈德三人缓缓回神,全都没有说话,站在原地沉默一会,各自收拾草稿纸。
最后由丹尼尔主动开口:“艾哈迈德的朋友帮我们申请的实验室使用时间只到下午4点,我们……我们回麻省理工还会继续改进你提出来的这个方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吧。”
盛明安没有回话,看样子他不打算放弃接下来剩下的五个小时。
丹尼尔和同事们对望,耸肩。
陈惊G开口:“让他继续吧。”
丹尼尔小声说道:“我们会叮嘱研究所的管理,至少能够延迟一个小时、但只有一个小时!”
而他不觉得这几个小时里,结果能有多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