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杀我。”
他听见那个复制体带着哭腔的声音:“别杀我,我和他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么?我也有他的记忆,我还可以比他更……”
“闭嘴。”
他听见极度寒冷的声音。
“不要用他的脸做出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楚天舒冷声道,“你不配。”
令人发酸的声音过后,那具哀求着的复制体也终于被打爆了脑壳。楚天舒将所有的尸体堆在一起,用拖把处理了其他的血迹。
最后,他仔仔细细地点燃了所有的遗迹。他所使用的好像是一种特殊的火焰,确保了每一个细胞都被消除。最后……
他看向天花板。
他的眼睛里还带着煞气和戾气,却在对上林槐时,露出了一个缓和的微笑。
“喂,你已经在顶上看了这么久的戏了。”他闲闲地道,“你不打算下来吗?”
天花板顶上的林槐说:“不,我突然想做一朵高岭之花。”
真正的林槐坐在天顶的桁架之上,他翘着两只腿,托着一个下巴,看着大厅中的楚天舒。亲眼目睹拥有自己容貌的人被对方残忍杀死,他不急,也不气。
“什么时候溜出来的?”楚天舒问他。
“唔……大概是在看见63/64时?忍不住对你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和担心啊。”林槐摊开手,“而且你也该知道,你是关不住我的吧。”
“啧。”楚天舒虚起眼,“下次应该先把你的腿打断。”
林槐:……
他摸了摸鼻子晃着腿,用看好戏的语气说着:“喂,你对着长着我的脸的复制体,还真是一点都没手下留情啊。我看着,都有那么一丢丢——”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很小的一丢丢:“恐慌。”
嘴上这么说着,他弯着的两眼仍旧带着戏谑的笑意。楚天舒握着扳手抬头,一脸迷茫:“为什么?”
“毕竟——这些复制体有着和我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性格,甚至复制了我的所有记忆。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就是我。”林槐笑着说,“虽然对于我个人而言,我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但是对于你们这些人而言,活下去的无论是哪个复制体,都是一样的。”
说着,他托住了下巴,摇了摇腿:“这是我突然想到的一个问题。就像之前在拉面店里你说得那样,你觉得一个人并非由躯壳决定其组成,而是由回忆和经历决定其组成。我发现这个问题还挺有趣的,也就是说,这么多复制体里无论活下去的是哪一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我,活了下去……”
在他出售着自己的歪理邪说时,楚天舒仔仔细细地用卫生纸擦干净了扳手上所有血迹,并将它们点燃。他一边打着打火机,一边很随口地说着:“你看过《小王子》吗?”
“《小王子》是什么?”林槐歪着头,“是那个把自己的眼睛肠子舌头嘴巴都挖出去了的王子吗?”
“那是快乐王子!!不要把童话故事说得这么惊悚啊喂!”楚天舒说。
熟悉的吐槽声音让林槐又找回了那种属于楚天舒的感觉。他看起来又变回了素日里那个正直而沙雕的青年。
打火机点燃了纸张,楚天舒注视着火苗,说:“玫瑰告诉小王子,她是宇宙里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玫瑰。小王子为她的独一无二而惊喜,为她浇水、为她捉虫、为她挡风。后来小王子在玫瑰园遇见了很多只玫瑰,她们中的每一只,都长得一模一样。这一大片玫瑰,每一朵都和他的那朵玫瑰一样美丽。去问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都会告诉他,他的玫瑰并不独一无二。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小王子说,他的玫瑰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她是他浇灌的。因为她是他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他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他除灭的。因此,她还是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以上来自《小王子》中小王子的表白,所以……”
“你和任何一个复制体都不一样。我只吻过你的额头。”楚天舒说,“这就是我能够一眼认出他不是你的原因。”
坐在房梁上的林槐静了一会儿,半晌,他嗅了嗅自己的身上:“你昨天有遗落什么东西在我身上吗?比如什么味道之类的?……算了,我真聪明,居然从最开始就想到了用你来钓复制体的办法,现在大功告成,只剩一个复制体了……”
“说起来那个复制体也……很奇怪。”楚天舒道,“我确认过这座小镇所有的监控,再找不出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复制体了。”
他想了想:“你确定昨天没有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吗?”
“昨天……”林槐想了想,“那个刺杀我的NPC,好像喝了我的血……会不会是他产生了变异?”
“有点道理。”楚天舒道,“解决完这里,我一会儿去找他,至于你——你给我乖乖地呆回家里。”
林槐:……
“为什么非要把我关回去?”他问,“你明明知道,我只要想跑的话,随时都可以跑出来。”
“那我就把你捉回去。”楚天舒扛着扳手,虚起了眼,“不要再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杀了你一个下午,差点杀出心理阴影了……”
“其实,”林槐慢慢道,“我也可以心甘情愿地,乖乖地……呆在家里。”
楚天舒:……
林槐昂起下巴,张开双手:“喂,要不要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我现在,从这里向后倒下去。”林槐说,“你可以试着接住我,又或者,你可以试着做一个实验。”
“我会因为重伤,分化出很多个我,很多很多个我。”林槐看着天空,“然后,等你从那些人中找到了真正的我后……再来给我讲这个童话故事。然后在这之后,假如你赢了——”
“我就听你的,乖乖地呆在家里。”林槐说,“可以吗?”
他用眼角瞟向楚天舒,后者看见他的眼神,毫无畏惧地笑了。
“还挺有仪式感……”楚天舒说,“好吧。”
林槐放声大笑,他张开双臂,在距离楚天舒足足有横向距离二十米,纵向距离十米的横梁上直线坠落。
呼呼的风声在他耳边吹过,在强烈的失重感和落地的恐惧中。
他听见自己的身体因碰撞发出了“砰”的一声。
沉闷的一声。
他知道,他本该因为摔落,而分崩离析。
他的每一寸骨骼会断裂,大量的鲜血会涌出。他的本体将在获取足够的养分后重新塑成,他的数百个复制体们将会从每一滴血液中缓缓爬出。
可他并不害怕。他对于一切混乱,一切痛苦,都充满期待。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水泥地面,而是另一个人的温暖。
他花了十秒钟,意识到自己落在了一个人的……
怀里。
带着汗水,带着风,带着空气,带着愠怒的……
怀里。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毫不掩饰,极度张狂,极度兴奋。
然后伸出手,狠狠地,一把——
勾住了那个人的脖颈。
“我输了。”他抱着那个人的脖子,近乎恶狠狠地说着。
永远都在胜利的赌徒,说,他输了。
但在那张放声大笑的脸上,没有颓丧、没有悲伤、没有软弱,也绝无怯然。
在笑声过后,他勾着另一个人的脖子,满足地将自己的脸往对方的怀里蹭了蹭。
娇弱的玫瑰花在太过靠近热源时会凋谢,可他不会。他听见“咚咚”的心跳声,感受到汗水的热度,紧拥的双手,和有如向死而生一般的,恐惧与幸福。
那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身而为人。
拥抱着他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猜想这个人的眼神里或许会有些愠怒、或许有些恐慌、又或许会有些,被高速坠落的他砸中手臂的疼痛和不适……他揣摩着他的想法,并思考着他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随心所欲的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揣摩他人想法的人。即使有,也绝不是出于“想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是什么看法”的目的。
可他乐于在这一刻对这个人做这些。
出乎他意料,又或许都在他意料之中的是,这个人推翻了他的所有揣测。他抱着他,他低头看着他,脸色冷淡,眼神很深,没有笑意,就好像他是什么令人奇异的生物似的。
——他猜到我会跳下来了吗?他在研究什么呢?我对于他来说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