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是?我干儿子赁了整两?年的。”
那人懒洋洋掀开眼皮看她:“我不识得你的干儿子,有?人赁了一个月,到今日刚好收房。”
沈嬷嬷不信,和?那人哭诉起来,房主不理睬,将东西一卷,将门锁一锁,自己出了门,她无法,只得去酒楼去寻,酒楼的东家也是?惊诧:“我楼里?并无嬷嬷说的这个伙计,怕是?嬷嬷寻错了吧。”
沈嬷嬷这时方才?如梦方醒,披头?散发去寻梳头?婆子,又去寻买田庄的牙人,那梳头?婆子只笑道:“你自己拜的干儿子,寻我做什么用,我哪知他哪儿去了?嬷嬷再好好去寻寻。”
牙人道:“昨日里?那田产已售给他家,你家的定?银也退了,正被你儿子取走了。”
她腹中如火烧,怔怔在街巷坐了半晌,似乎看见赵安人的马车在街尾一闪而过,急匆匆的奔上前去,却被个脸生的、仆丁装扮的汉子拦住:“沈嬷嬷,你的卖身契可在我这儿,跟我走吧。”
沈嬷嬷大惊失色:“什么卖身契,我是?清白?人家,何时卖给了你家。”
那仆丁却只顾拖着?她走。
“□□,当街抢人,求路过大老爷、好心的大娘子做主。”沈嬷嬷瘫倒在地上,只顾撒泼哭喊,哪里?还有?往日半分慈眉善目的模样。
有?路过人好奇,见这半老妇人哭的如此凄惨,上来探问一二,那仆丁不慌不忙从怀中抖出几张纸:“这嬷嬷的亲人,将她的卖身契转给我家主人,换了十两?银,昨日,她亲自签字画押,又向我家借了十两?银,签了个死契,文书、字迹、手印、保人上头?都写的清清楚楚,诸位请看。”
众人一看,确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怕是?人家家里?头?的逃奴,也无话可说,眼见着?人将老妇人拖上驴车,捆住手足,不知往何处去。
驴车七拐八拐,不知去了何处,沈嬷嬷被推搡着?进了一间屋子,不见人来说话,任凭叫喊也无人应答,只有?每日三餐,门哐当一声,有?人送些干冷的饭食来。
几日后,有?人进屋里?来,男人沉稳的脚步,年轻又温和?的声音:“给沈嬷嬷倒壶茶来。”
沈嬷嬷被磋磨了数日,亦是?昏昏沉沉,看见来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施家小官人?”
施少连温和?笑:“是?我。”
“如何....我和?小官人无冤无仇,如何要这样设计害我...”
“如何是?害嬷嬷呢,只是?有?些话想问问嬷嬷,奈何嬷嬷一直藏的深,不方便说话罢了。”
沈嬷嬷枯槁的眼睛盯着?他:“小官人想问什么?”
“嬷嬷觉得我会问什么?”施少连道,“我家有?个人...大约和?嬷嬷有?些渊源,嬷嬷记得吧。”
“我和?贵府上非亲非故,如何能和?贵府的人搭上关系。”沈嬷嬷摇摇头?,“小官人认错了吧。”
施少连莞迩一笑,递出一物?:“这是?嬷嬷的两?份契文,请嬷嬷随意处置,还有?一份,是?吴江从前一份官府押榜,我一片诚心,只换嬷嬷几句话。”
沈嬷嬷将几样东西接在手里?,看了看,才?缓缓道:“我不会把二小姐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小官人大可放心,那些都是?旧事,我老早就忘记了。”
施少连推过一个匣子:“这是?嬷嬷借周荣从施家取走的一百两?银子,依旧还给嬷嬷,七日后有?施家标船要南下,嬷嬷可带着?一起走。”
他声音实在诚恳的令人信服:“施家是?正经生意人,只是?她的事情,我家实在看重,才?出此下策设计嬷嬷。”
沈嬷嬷眨眨眼,缓缓吐了口气:“小官人想问什么?”
施少连伸手点点额头?,沉吟半晌道:“我倒想听听她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直说忘记了,嬷嬷还记得么。”
沈嬷嬷缓了缓,道:“她不是?庵里?养大的,是?她三岁上下,山里?的一家农户送来庵里?养的,农户一家要去投奔远处的亲戚,不好带她,就把她送到庵里?来。“
“庵里?一直收养着?孩子,这些孩子岁数都不大,小的不过初生,大的也只有?两?三岁大,不会有?太大的孩子,大孩子都被家里?送去别处做婢女,我起先也问那户农户,为何不多养两?年,那户人家说,这也不是?他家的孩子,是?一年前,有?个年轻的婢女,抱着?个两?岁的孩子在山里?逃难,正好走在他家门前,那婢女给了农户一对金耳坠,把孩子寄养在农户家,说是?以后来接。”
“但一整年过去了,这孩子又时常哭闹生病,农户一家把金耳坠换的银钱都花销了,农户就不肯再养,送到了庵里?来。”
“听农户说,这孩子刚来的时候,还能背两?首诗,还能说不少话,只是?后来不常说话,才?渐渐忘记了,我料想她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怕人家寻上门来,一直留着?她,后来养了两?年,还是?一丝消息也无,正巧这时王妙娘她家的老妈妈上门来,想养几个女儿,她生的出众,招人喜欢,我就索性把她卖了,换了五两?银子。”
“她那时候叫什么名字?”
“她说自己叫小九,那家农户说,那婢女喊她叫小九,只是?走的匆忙,不知道是?哪个字,所以只当行九的九,一直喊她小九,我们也一直喊她小九。”
小九和?小酒,一个是?她堂堂正正的名,一个是?她取悦他人的名。
“那王妙娘生的那个孩子呢?”
“那孩子和?小九差不多大,先天里?有?病,两?岁多了还不会爬,不会说话,将将熬到三岁不到就死了,我们把她埋在后山一个月,小九就被送来了,我也不知道,最后她如何换成了王妙娘的女儿,随着?一起到了江都来了。”
“这孩子,倒是?有?些好造化,居然成了现?在这般的模样。”沈嬷嬷突然一叹,“她自小活的比别的孩子更通透些。”
施少连沉思良久:“那么些年,就没人再到庵里?再找过她么?”
“来过一人。”
“小九走后一年,某一日有?个年轻夫人来寻,那时我已经把她卖了,不敢说她进了私窠子,怕把庵里?事抖落出去,只说她已病死在庵里?,把王妙娘女儿那坟指给她看,那妇人对着?坟哭了一顿,隔日就把坟迁走了。”
“那个妇人是?谁?长相?如何?”
“开门时仆丁只说是?守备夫人来访,那夫人姓杨,听口音像是?金陵一带人,生的不高不矮,容貌普通,带着?些英气,我那时心里?怕,也没敢细问细说,只记得这些。”
施少连点点头?,谢过沈嬷嬷:“嬷嬷今日所言,请守口如瓶。”
又吩咐人:“好生款待沈嬷嬷,七日后标船出发,带着?沈嬷嬷去漕运码头?。”
他出门来,有?妈妈迎上去:“小官人想要如何,是?放还是?如何处置?”
施少连想了想:“我许过她七日后放人,当然言出必行,只是?这几日内,每日里?找些乞丐痴傻上门,让她接客。”
不过次日,那婆子就用汗巾子上吊死了。
仵作来验,自缢而死,身上又有?她的卖身契,又无甚么伤痕,收敛了尸首,抬到郊外草草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