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馉饳儿的店是夫妻店,丈夫瘦长脸、粗眉毛,一双大手负责包馉饳、下馉饳,一张张面皮在他的手上乖顺得如同小猫咪,三两下就成了漂亮的“花”。
放进锅里面煮着,火映照在男人身上,坚定得就和老挑子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在这儿。
妻子是稀疏眉、大圆脸,无论春秋寒暑,一双手都泡在水里洗盘子、洗碗、洗筷子。有客人来了,泡得发白的手就在围裙上擦着,擦得干干净净了再来招呼客人。
夫妻两个拥有着白净的手,就和馉饳儿的面皮一样。
方年年常来,是熟客了,夫妻两个打了招呼后,妻子就打了两碗汤来。骨汤醇厚,撒了青白分明的葱花,捏了一点儿盐巴调味。
简单的骨汤放上了桌,老板娘让方年年和沈宥豫慢用。
“谢谢娘子。”
“方姑娘有段时间没来镇子上了。”老板娘笑?着说,“那花大头近来可神气,身后跟着一群不着四六的小子。”
“赶上年节,又少了个小二,家里面忙着呢。”方年年秀美微微皱起,“花大头又骚扰你们了?”
“有姑娘呢,他不敢来我们这一片。”有客人来了,喊着老板娘上碗热汤,她歉意地和方年年告了一声,紧着去忙了。
方年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花大头是谁?”沈宥豫问。
“一个无赖子,街头闲汉罢了。”方年年觉得提这?人扫兴,摇头不说了,她从小提包里拿出勺子一人一把。
沈宥豫接过了勺子,在方年年之前说,“防止交叉感染。”
方年年嘿了下,“上道。”
自己带筷头和勺子也是无奈之觉,秋天了,气温变化大,又到了流感的高?发期,大牛叔说周边大夫已经收治了不少风寒高?热的病人。出门吃东西,沾筷子、勺子的方年年宁愿麻烦一些自己带,也不让感冒落自己头上,要知道,病从口入。
她小口地喝起了骨汤,是真的用骨头慢火熬出来的汤,没有任何人工添加剂的成?分,原滋原味,在凉秋里喝上一碗,还算是不错。
方年年小口喝着汤,她身边的沈宥豫拿过勺子有些好奇地看向方年年的小提包,巴掌大的东西怎么这?么能放?
之前他还保管过,方年年让他想吃什么就拿什么,他还以为就是女儿家随身会带着的那些,没想到提包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竟然什么都有。
沈宥豫自认为自己已经够在意干净的了,没想到方年年比自己还矫情,想出了筷子头不说,还带了勺子。
不仅仅带了,还是二人份的。
不得不说,沈宥豫感觉心中熨帖。他眼神微动,因心中所想轻咳着化解尴尬,他想,这?点像我……
喝着汤的方年年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眉眼间的想入非非,她正在脑海中梳理着七王之乱的事儿。
二十年前,山陵崩,一代帝王抛舍下自己奋斗的一切,成?了历史长河中的丰碑。他的离开带走了辉煌,却没有留下海清河晏、盛世太平,七个成年的儿子为了至高之位进行了长达五六年的纷争,好不容易休养生息的天下陷入战火纷飞。
七王分别是宁、晋、郑、荣、淮、吴、秦,七人又分成?三个小团体,以宁王、晋王、郑王为首,据说现在的皇帝秦王是几面派、二五仔,跟所有兄弟都“眉来眼去”,最后干翻了其它兄弟,以最不看好的皇子拿下了至高之位。
这?些就不说喽,方年年具体细节知道的也不多,爹妈夜话家常的时候没有说。
不知道是应该说穿越前辈教子有方,还是说他不会?教子。前者是因为他的儿子们个个出色,是人中龙凤,后者是因为所有的儿子都有狼子野心,争勇斗狠。
换句话说,身在帝王家,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王爷。怪就怪高祖不立太子,给了所有儿子野望。
等?尘埃落定,落败的皇子大多没有好下场。不是争斗中被杀,就是不想成为败寇自焚,还有就是被圈禁。
对于晋王这?种雄霸一方的大佬来说,圈禁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方年年把七王之乱梳理一下后,沈宥豫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你知道七王之乱,我就不多说了。说说你不知道的,身处乱世,没有独善其身的,江湖是什么,在权势争斗中不值一提。当时江湖上当家人姓楼,楼盟主娶妻邵氏,他处事公允、为人急公好义,受人爱戴。”
方年年安静地看着沈宥豫,听他讲着江湖事。
在方年年认真专注的目光下,沈宥豫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正襟危坐地说,“楼家家在晋北,有个晋字你就知道了。”
“晋王辖下。”
沈宥豫点头,“那时候按脑袋让人站队,楼家想置身事外也不行。据说他们准备连夜逃跑,有好友携怀孕的妻子过来投奔,楼盟主接待了,就错失了离开晋北的机会。”
“性格决定命运,这?要是楼盟主冷眼不理,顾着自己家,应该没有后续了。”方年年唏嘘。
沈宥豫说,“的确,如果那日他一家离开了晋北,就没有后面的满门被血洗了。全家死得很惨,楼盟主被钉在了自家‘忠义’的牌匾上,楼夫人抱着幼子倒在他的脚下,具体我就不说了。”他瞥了方年年一眼后,“很血腥,我就不说了。”
方年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不禁想到陈盟主在张县丞家眼不眨一下地杀人,大白天的觉得越来越冷,忍不住向沈宥豫靠了靠。
说着正经事儿的沈宥豫蓦然恍惚,方年年的靠近带来了她身上茉莉的幽香,他脑海里忽悠悠地嗡了一下,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他想,自己应该是向方年年那儿靠了一下,手臂能够碰到方年年的手肘,但其实他坐在那边定定的一动没动。
“两碗馉饳儿,两位客官慢用。”老板娘送来了馉饳儿,还贴心地放了辣子和醋的小碟来。
沈宥豫心下一跳,厉目看向老板娘,老板娘惶然,赶紧卑躬屈膝地后退离开,一溜小跑地回到了挑子那儿,凑在丈夫身边拍着胸口。两个人小声说着什么,老板安慰着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