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妈妈气得脸色紫涨:“你……”却没法驳她的话。本朝以孝治天下,初妍再是获罪之人,长辈的身份却没法否认。
初妍压根儿不理会常妈妈,将刚刚的问题问完:“姬氏,你为什么恨我?”她搜遍记忆,都想不出自己在什么时候和对方有过交集,更勿论得罪对方了。
姬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闻言,目光奇异地看向她,似愤怒,又似松了一口气:“你果然全都忘了。”
初妍蹙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皇后却不多说,挥手示意宫人动手:“这个问题,太妃到地下再问吧。”
行刑太监拿起白绫,气势汹汹而来。香椽浑身发颤,顾不得逾矩,张开双臂拦在初妍身前,尖声叫道:“皇后娘娘,宋阁老马上就会赶来,您不能……”
姬皇后正眼也不看她,常妈妈在一旁得意笑道:“宋阁老不会来了。”
香椽一愣,失声道:“不会的,阁老只有娘娘一个妹妹,他……”
“香椽,”初妍温软而平静的声音响起:“你退下吧,阿兄不会来了。”香椽其实心里也明白吧?只是不敢承认。这件事,哪怕不是阿兄授意的,也一定得到了他的默许,否则,以阿兄如今的权势地位,姬皇后怎么敢轻举妄动?
香椽拼命摇头,泪如雨下:“不,不会的。”娘娘才十九岁,还这么年轻,这几年来,她们在宫中为阁老做了这么多事,阁老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初妍丢了一块帕子给她,嫌弃道:“你看你,哭什么?人生在世,总有一死,不过是早一步或晚一步罢了。”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哭又何益?
从入宫的那一天起,她心里就清楚,这一天迟早会来。
狡兔死,走狗烹,早在阿兄对二叔那一房斩尽杀绝那一刻,她便已明白,纵然那人手拈佛珠,身染檀香,那颗心却是硬的,冷的,没有丝毫慈悲之念。
她犯过大错,触了他的逆鳞,他怎么会在意她的死活?从前一再救她助她,不过是她还有用处罢了。
如今,永寿帝已死,诚王称帝,她再无用处,他没有亲自动手已是慈悲,她又怎能将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香椽哭得更厉害了,不甘地扑了上来,试图保护她,被姬皇后带来的宫人硬生生拉开。白绫绕上初妍纤细秀美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原来,被勒死的滋味是这样的……初妍试图抬手,浑身的力气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窒息的感觉一点点消散。
她就要死了。
恍惚中,似乎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而入,红袍玉带,眉目清隽,俊雅无双。那是阿兄的身影。他有着清冷如谪仙的容颜,也有着天底下最狠的心肠。
他到底还是来了。
“阿兄……”她嘴唇嚅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力地闭上了眼。
再见,再也不见!
她欠他的,欠宋家的,都已还清。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要再做他的妹妹!
意识的最后,她仿佛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沉香木的香气萦绕鼻端。姬皇后歉意的声音响起,缥缈如在天边:“知寒,宁太妃畏罪自尽,本宫拦之不及……”
畏罪自尽?呵,这个姬氏,还真是敢做不敢当啊。
*
早春二月,寒意兀自料峭。陈旧的窗纸破了洞,寒风呼呼灌入。热腾腾的药放在案上,只一会儿便没了热气。
红蓼穿着薄薄的夹棉小袄,从外面跑进来,冻得直跺脚。
屋子里没有生炭盆,冷得冰窟窿般。靠墙的榻上,不时有咳嗽声传出。一床旧被裹成一团,只在上方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如墨青丝蜿蜒散在竹枕旁,衬得竹枕上那张小小的脸儿越发惨白惨白的叫人揪心。
红蓼撇了撇嘴,从怀中拿出一面靶镜,朝躺在榻上的人不高兴地道:“姑娘,你要的靶镜婢子取来了。”
榻上人浓密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一对妩媚的桃花眼缓缓睁开,望入上方红蓼拿好的小巧靶镜。
镜中出现了一张稚气未脱的憔悴脸庞。大概是由于病痛的折磨,脸色显得有些灰败,却依旧能看得出这张脸处处皆动人,轮廓柔美的鹅蛋脸上,远山为眉,桃花为目,翘鼻樱唇,假以时日,该是何等的姿容绝世。
初妍怔怔地看了镜中人半晌,脑中阵阵作痛: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一睁眼就变成了这个病重的姑娘?
这个姑娘,有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甚至连微微卷曲的长发都如出一辙,只不过比她年纪小得多,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最不可思议的——初妍的目光落到满脸不耐烦的红蓼面上,心中依旧如第一次看到对方时那般震惊。
这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像极了一人,一个绝不可能的人。
红蓼对她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也不问她,自顾自地收起靶镜,端起药碗要喂给她。
初妍别过脸,开口道:“凉了。”
她喉咙口疼得厉害,声音也破了,嘶哑难听,红蓼一时没有听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皱起了眉:“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挑剔!”手中的汤勺固执地递向初妍。
好没规矩的丫头!初妍责备地扫了她一眼,属于上位者的气势自然流露。
红蓼手微微一抖,莫名生了怯意,却又说不清怎么回事。她不敢再说什么,气呼呼地端着药碗摔帘子走了出去。
初妍望着晃动不休的门帘,手慢慢抚上喉口:被勒死时的巨大痛苦仿佛还萦绕在喉间。
她贫瘠的想象力实在想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人死后也会做梦?
否则,这个满脸不耐烦的小丫鬟,怎么会与赐死她的姬皇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