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事,我还是想要跟你谈谈。”
“谈什么?”聂银风问道。
“你可以不喜欢我,”姬宿说:“但我们毕竟是拜过堂的关系,你不能凭着一句话就随便让我走掉。”
聂银风:“我是族长,我想让谁走谁就走,想让谁留谁就留。”
姬宿:“我是族长夫人,我有反驳族长的权利。”
聂银风一噎,一脸错愕地看着姬宿。
好家伙。身体好了之后愈发伶牙俐齿了?
“现在说说吧。为什么不喜欢我。”姬宿道。
聂银风愣了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姬宿:“因为从现在起,我要追求你。我要让你同我喜欢你一样,也喜欢上我。”
他盯着聂银风的眸子,近乎平静地说。
聂银风的心猛地跳了跳。
虽然他现在的心脏只是简单微弱地跳动着,但是他感觉,自己原来的心如果还在的话,这会受应该是会猛烈地跳动的。
小丑八怪说喜欢他。
还要追求他。
这对于醒来之前的他,是多么值得欢欣雀跃的事情!
而这时姬宿却不解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虽然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内心很平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刚才猛烈地跳了跳。
就好像,它突然激动了一样。
是心脏治好了以后的后遗症吗?
聂银风的喉结滚了滚,他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对姬宿说道:“没必要。我喜欢的标准,你永远不可能达到。”
姬宿:“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聂银风语气冷冷地说:“我们蓬莱之人寿命长久。常有人能活三四百岁。所以我们年轻的样貌,也比一般人更长久。”
寻常人四五十岁就会老去,他们却可以让自己年轻的容颜驻留上近百年的时间。
姬宿不解地问道:“那又怎样?”
容颜而已,算什么呢?
聂银风:“那就意味着我还年轻英俊的时候,你早已老去。你要我看着你那一张枯朽的面容过完余生吗?”
姬宿一愣,“你在乎这个?”
聂银风:“当初在溪涧里把你从鬼门关里捞回来,就是猜到了你面容出众。治好以后一定会很动人。大婚之日我都已经看到你那张脸好看的样子了,自然你也就不必留了。”
姬宿错愕地看着聂银风。
他想过无数个聂银风不喜欢自己的理由,唯独没想到他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的青春容貌不能永驻。
生活在蓬莱之上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得到的人却钟情于一张脸。
多么讽刺?
可即便是这样,姬宿还是想为自己找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我也会努力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永远年轻……”
聂银风不屑地打断他道:“看过了也就腻味了,你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和我们蓬莱之人一样的。”
姬宿:“可是我可以尝试……”
“我就是懒得再和你纠缠了你不明白吗?”聂银风突然抬手一扫面前的东西说道。
好些碗具叮里当啷地砸到地上摔得稀碎。
聂银风道:“本来我们仙隐族就不是外人可比,你区区一个连容貌都保不住的普通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和我一起共度余生,嗯?”
姬宿彻底僵在那里。
他能来到这里,本就全仰赖于他的神明。
如今他的神明不要他了,他又如何能挣扎与之相配。
聂银风不耐烦地看着姬宿:“滚。”
姬宿红着眼睛走出院子,聂银风:“三日之内你若是不走,我自有办法让你从蓬莱消失。”
姬宿暗暗地咬了咬后槽牙。
“我偏不!!”
三日,姬宿每天都蹲在屋子里掰着指头数日子。
聂银风要他走,他偏不。
小丑八怪执拗起来也是个狠人。
但是他没想到聂银风在这件事情上比他还要狠。
第三日夜里他固执地蹲在墙角等着天明,期待着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能再跑到聂银风面前看他一眼,对着他说,“你看,我还是留下来了。”
可就在当夜,一群人闯进了他的房间,不由分说地将他捆起来,五花大绑。
他们压着他一路走到山下,任由他怎么挣扎喊叫也没有人理他一下。
那些人把他放到了小船里,冷眼看着他说:“族长说蓬莱山上容不下你,让我们送你出海。”
只要出了这一片海域,他自然能顺流飘回岸边。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冰冰凉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了船篷上,姬宿刚从里面探出头却又被人推了回去。
“放开我,我要见聂银风。我要见聂银风!”姬宿坐在船篷里,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
“族长不会见你的。”大祭司说。
姬宿:“他不能把我带来了以后又突然送走,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忽然,他在不远处上山的石阶上看到了一抹银色的身影。
下雨天的一切都朦胧不清。
可他就是看见了那一抹亮银。“聂银风!!”
姬宿疯狂地大叫道:“我知道你能听得见!你为什么不敢过来见我!”
聂银风的喉结滚了滚。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雨幕里沉默地望着自己的爱人。
“你从前说的话都不算数吗?”姬宿用尽了自己身上最后的力气看着远处的那个身影大喊:“你就是个骗子!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这个骗子。骗子!!”
事到如今他只能靠着叫喊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忿。
然后,雨幕之中他好像看见了聂银风的嘴唇翕动了下。
可隔得太远。
他说的那般小声,姬宿始终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身下的船只已经被人推远。
姬宿反抗道:“不要。不要送我走!聂银风!!”
漫天的雨幕里,聂银风就那么站在风雨的高处里,亲眼看着姬宿被送走。
至于聂银风最后对姬宿说的那一句话,姬宿费尽了毕生,都没有猜到过他说的是什么。
那时天雨大作。
聂银风的一头银发也被打湿。
可是看着将被送走的人,他却说:“没有。我没有骗你。”
他说会一直陪着小丑八怪,他做到了的。
只是小丑八怪不知道而已。
他的心留在了小丑八怪的身体里,一直到小丑八怪死,它都将为小丑八怪而跳动着。
姬宿心脏里的每一声“噗通”,都是此后他无法对小丑八怪说出的爱意……
……
“那后来呢?”
故事听到这里,楚星澜忙不迭地追问道。
祈宁低着头说:“后来,姬宿被送走以后,没过两个月,师父就与世长辞了。”
那颗从姬宿身上换过来的心脏,根本在聂银风的身体里支撑不了多久。
聂银风又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祈宁说:“那两个月里,师父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作画。他让我把这幅画在他死后放在他的坟前,这样他在底下也就能常看着他了。”
祈宁说着从长盒里拿出那卷画轴来,在楚星澜面前打开。
楚星澜望着画上一身红衣,额间还描着花钿的昳丽男子怔了怔。
楚星澜:“这是……”
祈宁:“姬宿。是大婚之日的姬宿。”
楚星澜怔住。
可这画中人的模样,分明与她那时候看到的姬宿一模一样。连容貌都分毫未变,一条皱纹都没有。
可这件事情分明是五十余年前的往事了。
在离开了蓬莱以后,姬宿竟然从未老去……
就因为聂银风的那几句借口,姬宿毕生都在努力成为他喜欢的样子。
他始终以那一日的大婚装扮装点自己。就是因为他始终都未曾忘记过聂银风这个人。
为了容颜永驻,他不惜躲在千机城底下,一次又一次地在地底换皮。
哪怕此后再也不能见到光明,他也要维护自己的容貌分毫不损。
会不会其实姬宿也有一天在期待着,以他年轻的容貌再去见聂银风一次。然后告诉他,“你看,我还年轻好看,你真的不要再喜欢我一下吗?”
这时,祈宁怅然地说:“我还记得那时候师父在让人将姬宿绑走之前,在他的船上放下了两株往生花。从前姬宿想要的东西,他都留给了姬宿。也不知道那两株往生花姬宿发现了没有,又有没有种活。”
楚星澜想起了自己在千机城底下看见的往生花海,低声喃喃道:“应该种活了吧。还很美丽。”
那是属于姬宿和聂银风之间最后的记忆。
姬宿真的很努力地在记住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可是他不懂聂银风的心意,到最后都在为聂银风留下的一句话困住,毕生为一个执念而活。
活着,又仿佛从未活过……
但好在她和殷薄煊不是这样。
他们比姬宿跟聂银风都要幸运,以后还能一起相伴到白头。
在离开蓬莱以后,他们还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简单且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