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念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林姐,算了,她们不肯给我画就不肯给我画吧。”
“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合上剧本,“我去试镜了。”
林含手里的化妆刷凝在半空,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简念就已经往试镜办公室的方向走了。
林含:还需要试镜吗?不是说好了就是两句台词一个露脸机会吗?
她狐疑地跟在后面,得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简念没几步路就到了那个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偶遇了几个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女生,她们像是刚试镜完出来,低头互相交流着。
“这导演咖位不大,要求还挺高。”
“可不是嘛,高清怼脸拍,不切不换镜头,一镜到底还对微表情要求这么高,我看算了。”
简念压了压自己的帽子,下意识地遮住了额头,侧了个身子,给他们让了一条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抚着自己胸腔里那颗要跳出来的心。
简念按照之前那个黑眼镜说的那样来到了办公室门口,他好像一直在那里守着门,看到简念,带着他过了门道往里走。
走到第二个房间的时候,黑眼镜停下来脚步,嘱咐道,“龚导演,是负责《失乐》这部剧的导演,六一这个角色,导演要亲自选,导演累了,进去不要多说废话。”
简念点头,等黑眼镜走后,她敲了敲门。
“进。”
简念推开门,里面是四面密闭的水泥墙,只有一个长宽不到五十公分的天窗里装了一个不停旋转的排气扇。
那排气扇转动起来带来的光亮变化,像是手电筒对着瞳孔忽明忽暗的直射。
演员一进来对着那唯一且光亮变化的天窗,连眼睛都睁不开。
那个留着齐耳长发颇有文艺气息的导演坐在背光处,从小方口折射下来的光线几乎都映射不到他的脸。
眼前只有一台摄像机,直直地对着进来的演员的脸,没有切换机位,对演员的镜头感要求很高。
“开始吧。”
简念只听到他如是说。
她的身体像是得到了指令,大脑开始飞速旋转。
昏暗的教室,头顶上一直旋转的电风扇,写起字来吱呀吱呀响的黑板,楼道里永远无法安静的课间时刻,以及她伸出半只脚就能从学校的顶楼感受到的自由。
可惜她不是鸟,没法纵身一跃。
流言蜚语像是一张不带喘气口的巨网,密密麻麻地把所有对于成长的幻想钳制。
六一暗恋班长,少女笔记本上的心事被青春期肆无忌惮的少年发现之后,在学校里引起了一场大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大会。
她常年在学校门口卖麻辣烫的父母赶到学校里,指着她的脊梁骨给当大学教授和公司董事长的班长父母跪下道歉。
少女初开的情窦,灌满了社会阶层分化而来的指责。
那些对她难言的情绪冠以的恶名和对她长着胎记低声诅咒的恶语,像一辆装载着数亿吨计的负能量火车,从她脆弱的灵魂上呼啸而过。
只剩碾碎的躯体残壳。
六一有一张带着天生的胎记的不完美的脸,简念懂她的自卑。
六一现在正在教室里,她的面前,有一个人直挺挺地正躺在地上。
那是毫无生机的她自己,躺在一瘫猩红里。
此刻她的灵魂却坐在躯体的边上。
简念在这场戏里,就是这个灵魂。
试镜的戏份,只有这么一个镜头。
“她就这样看着自己,脸上有一种难以表达的笑意,不像是对这个世界有怨恨。”
那是什么呢?
龚导演没有表情的脸盯着她。
他要一个笑容。
那无尽的谩骂,和被家人的抛弃,以及十几年身边所有否定的声音,都让她再一次理解了感同身受。
“简念,你没用了。”
简念学着很多人,在心里对着自己躺在一旁的躯壳说道。
“你没用了。”
她开始绽放一个笑容,嘴角上扬,转过半个脸,脸上的伤疤在那上帝俯视一般的光照下如此明显。
她的嘴在笑,但她的眼睛却在哭。
她只是无声地瘫坐在地上,保持了十秒钟的不眨眼。
最后,眼角一滴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
那一滴眼泪,落在一个人已被野火燎原烧的枯败垂死的灵魂荒原上。
那泪里流淌的冰冷,顷刻间浇灭了蛇信子吐焰般的火苗。
只剩一阵柔软的风,从那片荒芜上轻拂而过。
……
简念出来后。
“怎么样?”
林含赶紧上来问了
“有几个镜头?”
简念有些木纳的摇摇头。
林含看了简念这副样子,心里有了准备,只能给自己打气,却又像是安慰简念道。
“罢了罢了,没几个镜头的角色就算了,咱不稀罕。”
简念还是摇摇头,对上林含的目光。
“林姐—”
她明显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