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久辞在阆秀宫住下来,平日里没什么事做,日子却?过得很?快。
正?如?福筝公公所言,阆秀宫位处优越,既占了后宫风水宝地之首,又由于四处幽静隔了周围宫苑的来路,祝久辞得以在阆秀宫围闭的不小范围内随处转悠,也不怕碰到?宫妃美眷这等尴尬事。
刚入宫的十几日,他将阆秀宫大小殿宇都?游遍了,细细看过金绣锦绸缠绕的殿柱,抚过八角飞檐下的青绿雕画,亦盯着那琉璃水井整日发呆,最后不得不承认,确乎没有国公府的琉璃盏好看。
白日便是这样闲散过去,晚膳总是被?圣上叫去共用御膳房精心呈备的佳肴。
刚开始几日祝久辞还有些心惊胆战,后来发现圣上只是让他陪在旁边吃饭,既不同他问话,也不看他,似乎只要他乖乖在旁边做个摆件就可以了,于是踏下心来专注做米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盘中餐。总归一门心思认定了圣上乃金口玉言,不可能随意对?他这一只小蝼蚁开口,有了这层心理建设,祝久辞倒也吃得分外痛快。
放宽了心态,祝久辞渐渐又大胆起来,踏进圣上寝宫时也不软腿了,碰见眼熟的宫人也会点头示意问声?好,偶尔学着话本子上讲的,偷偷给?太监宫女塞片金叶子。
不过祝久辞穷得叮当响,金叶子是万万没有的,铜板倒是勉强应付。
“晏宁近日如?何?”梅逊雪单手拿着奏折,一身明?黄斜倚在龙椅里,案前暖黄灯火散着柔和的光晕,衬得他散下的墨发绸缎一样玄亮。
祝久辞炸毛抬头,怀中抱着话本子不知所措。这十几日来圣上从未同他问话,不外是让他在一旁忙自己的事,祝久辞只需安安静静不出一声?,乖乖看着九龙宝座上的人独自批阅奏折,到?了安寝时分,等宝座上的人轻点一下他那矜贵的头,便可以乖乖溜回去睡大觉,可以说他们几乎是同一屋宇下两个世界的人,如?今突然打?破了中间这一层屏障,祝久辞又开始腿软。
“回圣上,臣近日……甚好。”
梅逊雪歪过奏折瞥他一眼,似是摇头笑了笑。
“阆秀宫住得还算舒心?”
“舒、心!”祝久辞弃了话本连忙站起身,结巴半天说出来。
“那便好。”梅逊雪放下奏折,衣袖下指尖摩挲着一枚铜板,“住在阆秀宫可有拮据?”
祝久辞拨浪鼓式摇头。
“华绸软帐,金玉桌具,臣惶恐。”
梅逊雪挑眉:“上天入地小公爷困在一方天地,倒是没埋怨?”
祝久辞傻乎乎冒了一层冷汗:“宫苑阔大,奇珍异种,臣每日眼花缭乱,未觉困囿。”
梅逊雪瞧着他温声?笑起来:“怎么吓成这副模样了?”
祝久辞低头。
“晏宁,帮朕折一枝梅来。”
祝久辞吃惊抬头,想也未想直接脱口而出:“圣上不可。”
圣上名讳梅逊雪,若是折梅岂不是……
圣上未追究他无礼,只是温柔摆摆手:“去吧。”
祝久辞踏出寝殿,沿着宫道寻去了梅苑。四月末,京城梅花早已凋谢,梅苑中尽是枯枝,全然看不出月余前白雪红梅竞相争艳的美景。
他寻觅一圈,未见半朵能熬到?四月的梅花,转而空手踏出了梅苑。
回到?寝殿,只见圣上揉着太阳穴蹙眉,奏折放在一旁许久未翻动,听见祝久辞进来的声?响,他温柔抬眼:“晏宁取回来了?”
祝久辞犹豫走上前,双手藏在衣袖里迟迟不敢拿出来。
梅逊雪倒是乐了,支着下巴看他:“朕那偌大一片梅苑都?没让小公爷寻着一截梅枝?”
祝久辞捏着袖中枝桠小声?道:“瞧见了,满园梅树,甚是震撼。”
梅逊雪探身将案前一细颈宝瓶移到?面前,指尖摩挲着瓶沿,他道:“拿来吧。”
祝久辞蹙着眉走上前,站到?梅逊雪身旁,深呼一口气从袖中取出来含苞待放的枝桠,直着手臂递到?圣上面前,脑子低低垂到?手臂底下几乎视死如?归道:“臣……未寻见梅花,想着殿中已有了。”
“——所以臣,折了桃花来。”
梅逊雪拿着点缀粉红的枝桠,哑然失笑。
“朕倒是记错了,小公爷从不知道天高?地厚为何物。”
不等祝久辞惊慌,圣上已高?兴将桃花枝桠插进宝瓶中,取了水丞往瓶里添水。
祝久辞在一旁瞪眼睛瞧着,小魂儿险些没回来。
圣上欣赏了半晌,往瓶里丢进一宝碎,叮铃一声?响。
祝久辞闻声?看过去。
可惜宝瓶细颈,着实看不清楚。
“晏宁来帮朕念念吧。”
梅逊雪倚进龙椅,单手撑着额头,着实有些疲倦模样。
祝久辞小心翼翼上前捧起奏折,再?瞧一眼明?黄锦服的人,仔细确认自己没听错圣旨,这才慢慢念起来。
大小诸事,繁杂纷乱,祝久辞念了几份已然有些昏昏欲睡,趁着间歇偷懒去看龙椅里的人,绵长呼吸似是睡着了,可他一停下,又听见那人温润开口让他接着念。
“廿三,过靳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