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突然道歉是祝久辞始料不及的,况且观美人神态诚恳,话语恳切,当真犯了什么错误似的,这一番罪孽深重的模样着实弄晕了他。
祝久辞一时疑惑,连带着记忆都模糊起来。那日冰雪连天,难道不是自己说错话被美人赶出来吗,怎么几日过去变成美人自己错了?
京城小霸王开始犯迷糊,原路将钥匙还给管家,去前院召集来数名仆从,将东苑的冰雪一筐筐搬去西苑,细细密密铺在地上造了一场人间胜景。
总归现在想不清楚事情?,不如?做点力所能及让美人舒心的事情?。
冰雪铺了满院,一片银装素裹,竟真的与天然雪景别无二致,祝久辞看着欣喜,可转而又落寞——他又闲得没事情?做了。
不能进屋打?扰美人,也不能站在庭院中猥琐窥视,这一天天过去,思念的心疯狂攀长。祝久辞晓得不能鲁莽上前,他只好在每日短暂的相见中仔仔细细观察美人。
三五天细密严谨的科学观察之后,他竟然还真弄出些门道来。
梁昭歌不对劲!
若是寻常躲着他还好说,总归可以解释为他惹了美人不高兴,但如?今梁昭歌竟然避他如?蛇蝎,甚至一点点肌肤触碰都不行?。可二人往常生活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有磕碰的时候。
有时候不经意间触到梁昭歌衣袖,或是撞到他肩头,那人总是惊呼一声躲开,藏到一处角落小心翼翼按着被触碰的地方瑟缩,仿若碰着了瘟魔。
祝久辞总算明白,梁昭歌哪里是躲着他,分明是嫌弃他!
仔细想想倒也能够理解,梁昭歌是飘在天上的清冷神仙,自然不愿意与他们这般满嘴胡言的凡夫俗子接触。可是乍然接受被美人嫌弃这一事实,祝久辞心中还是非常难受。
莫不是香浴的熏料该换了,或者?是衣物的熏香也该换了!
祝久辞拐了管家扛着一大包银两跑到京城著名的香料坊扫荡,前前后后按照梁昭歌的喜好把东苑里边的百十种香料都换了。
第二日香喷喷地去见梁昭歌,后者眼眸一颤,慌乱躲开,比前些日子跑得更远了。
美人莫不是笑他东施效颦!
祝久辞心中叫苦,一头扎进浴桶把满身香薰洗掉,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去西苑撞南墙。
不甘心地伸爪子按到美人手上,后者似是触到烫手山芋一般甩开。
“你、你别这样。”梁昭歌躲到蓝绿廊柱后面,露出半侧容颜,全然红了。
祝久辞站在原地伤心,垂头看看被甩开的手,一时壮了胆子扑上前。
梁昭歌身形轻盈,长腿跨过横栏即刻旋着廊柱水蛇一般绕开,倒是祝久辞惨了些,前方没了阻挡险些飞到冰潭里面去,若不是梁昭歌顺手扶他一把,此时怕已是冰湖落汤鸡了。
祝久辞堪堪站稳身形,抱着廊柱冷汗连连,转眼一看,美人跑远了。
“梁昭歌!”
祝久辞被磨得没有了脾性,下了狠心冲上前一把抓着美人不让走,任着他在自己手下瑟瑟发抖拼命挣扎。
触到美人细腻肌肤,确实能感到他的惊惧,原来多日逃避全然不是作假,分明是真心实意厌恶他。
祝久辞险些哭出来,“你为何嫌弃我?”
梁昭歌一时僵住,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刺得他心脏猛烈一痛,那是捧在心尖上都舍不得的人,怎可能嫌弃。
胸肺激烈颤抖,堵塞得呼吸不畅,神色朦胧间似是被人拉着到小亭坐下。
“我,”梁昭歌嗓音颤着,“怎会嫌弃……明明是……”
怕你嫌弃我。
“既不嫌弃,你躲着我作甚?”祝久辞松一口气,总算躲过了最坏的结果。
梁昭歌恍然惊醒,那日欲海沉浮汹涌而来,耳边钟鼓齐鸣,几乎将他与真实世界隔开,恐惧骤然攥住心头,他绝不能将心中隐秘说出来。
“昭歌。”祝久辞难得严肃。
梁昭歌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相摆在面前,恶心得不敢面对。
一时被人推到悬崖,说出真相便能顺着独木桥过去,可是若当真说出实情?,那又与万劫不复有何区别。
被恶心,被厌恶,被抛弃……
梁昭歌宁愿就此若即若离,也不敢有一丝与那人分别的想法。
面前的人是真正被京人捧上天的小公爷,什么神明琴仙其实都是笑话,真正在天上的独独他小公爷一人。
梁昭歌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半路神仙,小心从泥潭中爬出来,每时每刻装着清冷,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一滩泥淖,只有他自己知道。
本以为如此天|衣无缝的伪装能终身瞒下去,怎会知晓,那人一句话就将他拉下了神坛。
怪不知京中老人言,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梁昭歌凄惨笑起来,神明不会跌落神坛,只有偶然爬上去的恶鬼才会。
他从来不是什么神明。
敛下神色,双手从那人怀中退出来,“没什么,小公爷别误会。”
祝久辞扑上前,按住他双手十指相扣。
“还不愿意原谅我?那日当真是我口不择言,昭歌也晓得这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不了解么,能指望我说什么美言。”
“昭歌且想想,我前前后后因为言语得罪多少人,但昭歌怎可以不知,我一颗真心待你!”
“若你还生?气,大不了我去药铺寻半碗鹿血当着你面喝下,也忍那一遭罪,昭歌可消气?”
“小公爷不可。”梁昭歌被面前人说得头晕目眩,只知阻止那人别做蠢事,心绪全然乱了。
十指相扣,一点点暖意从相触的肌肤染进血肉,顺着血脉冲向心脏,乍然在心尖绽开。
似乎是被在意的,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