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歌身后的火焰仍哔哔啵啵响着,火光在身后影影绰绰闪动,脚下投出拉长的黑影,直直蜿蜒到祝久辞脚下。
梁昭歌走得很慢,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被宽阔的衣袖掩盖。衣袍依旧对敞着披在身上,似乎从来都没有穿好过,腰际缠了一圈圈软绸,十分用劲,将腰肢束得纤细。
影子逐渐攀上祝久辞的小腿,梁昭歌走近了。
黑暗,火盆,影子,白纱,他。
恐惧一瞬间涌上头顶,祝久辞猛然转过身,拼命撞开木门踉跄跑了出去。
身后,梁昭歌停下脚步,缓缓蹲下来,指尖捻起桃花酥,细细簌簌地往下掉。他蹲在原地,埋首环住膝盖。
*
天色已暗,但京城街上的灯笼还没有挂起,独有几间小铺子早早点了灯。祝久辞一个人走着,街上人头攒动,满地黑影。祝久辞看见影子便想到梁昭歌,心下又是一阵惊悸,他立即拐进了胡同巷子。
窄胡同里漆黑一片,他总是感觉在那黑暗看不见的地方,有毛茸茸的东西在爬动,它们的同伴在前一刻被烧死在红坊的火盆里。
祝久辞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疯子,任何人类脑子能想到的计划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什么“逆”欲拒还迎,什么糖衣炮弹,此时简直就是笑话,他竟然企图从疯子的思维下寻找生路,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蠢的人。
祝久辞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逃离这里,或许去和国公爷和娘亲商量一下,搬离京城,越远越好。
眼睛适应了黑暗,祝久辞低头踢着石子走,等抬头时才意识到巷子有点窄,越往里走越觉得阴潮。祝久辞皱眉,似乎拐得太远了。
在幽深的小巷子里边传来瓶罐碎地的声音,祝久辞停住脚步,听到前方有男人粗壮的呼吸声,似乎还夹杂着咒骂,从对方踉跄的脚步声能听出来似乎是个酒鬼。
脚步声突然顿住,男人的粗喘声急促起来。
\"操,今儿个运气不错,逮着一只小猫。\"声音忽远忽近,似乎离得并不远。
“滚蛋,老子先闻见的。”黑暗中竟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在空中嗅了一口,往地上吐口唾沫,“他妈的真甜。”
突然,一张丑恶的嘴脸从阴暗中显露出来,脸上有三道划过鼻子的刀疤,甚是恐怖,祝久辞慌乱地往身后瞥一眼,距离光明的巷口还很远。
但,也许能冲出去。
对方有两个人,硬拼是不可能的。祝久辞当机立断,突然转身撒腿往巷口跑。
身后一声咒骂,紧接着一个酒罐儿被扔到了祝久辞脚边,碎瓷片登时擦过他的脚踝,他感觉到冰凉的碎渣子灌进了鞋里。
祝久辞强忍着心中的惧意,脚下一点没停,使出全力往巷口跑,快要到亮光了,已经越来越亮了。
可是身后的粗喘声越来越近,身后的呼吸声一左一右,他似乎要被抓到了。
“浪货,让老子爽一下。”男人粗犷的嗓音在耳边炸响,祝久辞被抓住了肩膀。
祝久辞胳膊肘往那人腹部猛地一撞,男人后背撞到墙上,似乎撞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咒骂一声倒下去。
身后只剩一人了,祝久辞不敢跑直线,能感觉到身后那双可怕的手,每每都从他肩头擦身而过,只差一点就要被抓住了。
难以入耳的脏话咒骂在身后响起,潮热而恶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祝久辞恶心的想吐。
又一个酒罐儿被扔过来,祝久辞感觉有碎瓷片直接划破了他的小腿。
突然他被一只清凉的手轻轻一带,紧接着眼前火红得亮了一下。
下一刻,猛烈的火焰平地而起三丈高。恶臭的男人被烧到了脸,惊声咆哮着在地上打滚。
在这片火红的明亮中,祝久辞微微转过身看他所靠怀的人。火光将梁昭歌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像是佛堂中闪烁的酥油灯照亮佛祖慈悲的面容。
凤眸冷眼看着前方,丑恶的灵魂在烈火中打滚。
祝久辞看得清楚,与他咫尺之间的这个人,前一刻将火折子丢进了酒滩,亲手酿造了这场地狱的火。
不知怎的,祝久辞突然想起了火盆里的死鼠。是否在佛祖看来,这火中的二者并无差别。
梁昭歌打算把祝久辞送回国公府,但是祝久辞不敢回去,就慢吞吞地跟着梁昭歌往红坊去。
他暂时还不敢将这事告知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一是怕他们担心,二是小公爷的身份尴尬,此等难堪事若传开,恐会拂了皇宫与大臣的面子,三是这事儿若真传开了,往大了说,能直接捅到圣上面前去。毕竟小公爷身上有爵位在身,遭这般......定是要层层报上去,再层层查下来,不知又要祸害多少老百姓遭罪。
京城的夜景着实美,华灯一直从皇宫院落连到内城,再一路通往外城。一到晚上,整个京城好似连成了一片,再无内外之分。
因此只有到了晚上,祝久辞才喜欢把他所生活的这片地方叫京城,而白天他则不冷不热地喊一句四九城。
四座宫门,九座内外城门生生将京城划成了三六九等的地方。
梁昭歌在旁边走着,突然顿住脚步。祝久辞疑惑地看过去,下一刻就被人打横抱起。
“梁昭歌!”
梁昭歌没理他,脚下走得飞快,双眸在街道两旁找寻。不出一会儿,梁昭歌把他抱进了医馆。
被轻轻放到椅子里,祝久辞出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梁昭歌闻言眉头一皱,半蹲下来,“失敬。”伸手小心将他的里袍掀开。
雪白的里裤星星点点都是血。
郎中恰时走过来,梁昭歌起身就要往外面冲。祝久辞大概猜到他要出去做什么,可那两个酒鬼已经被扔到了衙门口,这疯子过去了不知要闹出什么大事,祝久辞连忙把人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