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汉三个帮, 光有银朱为她出谋划策,是万万不够。
含珍病康复后重新上值,因她已经是姑姑辈儿的了,有那么多小宫女要调理, 因此日里总是不得闲, 颐行要找她说话, 非得等入夜不可, 等她回了他坦,三个人围坐在油灯下,才能好好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含珍说:“那位夏太医要是真这么上心,愿意举荐您,那是天大的好事。您想想,您在选秀上栽了跟头,要想重新得皇上赏识,就得有个人把您往前推,推到御前去。皇上多忙人呐,哪儿记得那么老些,说起尚家老姑『奶』『奶』, 他必定知道, 可又有谁愿意在他跟前提起您呢。贵妃娘娘嘴上倒是照应您,可实质的事儿一样没办过,这上头她还不如夏太医。既然有这机会, 无论如得搏一搏, 这世道, 没有杀孩子卖妈妈心,甭想在世上存活。后儿一早就上御花园里候着,我来替您想辙, 从琴姑姑那儿借调过来,派到钦安殿里办差去。这么着皇上一来,您就瞧见了,不至于错过了时机,追悔莫及。”
含珍是一心为着颐行,像银朱一样,有了过命的交情,那种情分,和舌尖上说出来的不一样。
颐行虽是跃跃欲试,但真到了那种关头,心里也有点儿慌。
“我一辈子没在男人面前卖弄过,说起来怪臊。”
含珍说:“臊什么,您没瞧见那些后宫小主儿们,她们为了爬上龙床,多羞人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这不叫卖弄,叫挣前程,拼运。您要不想一辈子埋没在尚仪局,就得舍出命去,逮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你们早前合计的,想花银子选进六宫当大宫女,其实这买卖我看得很清楚,阖宫除了那位把您筛下来的恭妃娘娘,没有第二个人愿意收留您。她们也怕,怕您在皇上跟前亮了相,将来爬到她们头顶上去,所以连贵妃娘娘都不松口让您进永和宫,就是这个理儿。”
颐行听含珍这么一分析,心里也明白了,除了这条道儿,确实没有其他出头之路。
后宫都是女人,女人心眼儿小,不像夏太医似没有利害关系。她们防止她冒头都来不及,绝不会给她『露』脸的机会,所以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说什么臊不臊,简直矫情。
颐行吸了口气,“那我怎么让皇上注意我呢?直愣愣走过去,怕还没到皇上跟前,就给叉下去了。”
含珍想了想问:“您会乐器不会?像笛子、埙什么。”
颐行说那些都不会,“我会拉二胡。”
旁听的银朱嗐了一声,“二胡这乐器,一拉就让我想起瞎子。况且这深宫之中,弹琵琶还可一说,拉二胡……不大入流。”
颐行觉得乐器不分贵贱,但要论优雅,确实意味差了点儿,那就算了。
含珍又盘算了一遍,“您会唱歌不会?跳舞呢?”
“跳什么舞啊,我们尚家的小姐,不学那种取悦爷们儿的花招子。至于唱歌……”颐行绞尽脑汁,“唱水妞儿成不?”
这回含珍和银朱不约而同撑起了额头,银朱说:“我真没想到,姑爸您什么都不会,这是您家太宠着您呀,还是您太懒,不肯习学?”
颐行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两者都有,主要是我没想到,有用得上这些本事时候。”
可不嘛,尚家的老姑『奶』『奶』,要是家门不倒,多少青年才俊哭着喊着要娶她,让爷们儿载歌载舞取悦她还来不及,哪儿用得着她耍那些花枪。
老姑『奶』『奶』好好一颗响当当铜豌豆,如今要她蹦哒起来,确实是难为她。可她什么都不会,会东西又那么偏门,这就让含珍感到为难了。
“要不明儿想法子攀上满福,倘或皇上能忽然口渴什么……”
银朱说不,“总不好让满福喂皇上吃盐吧!”
于是大家都沉默了,忽然发现就算人留在了御花园里,想接近皇帝也不容易。
颐行说:“要不我扑个蝴蝶吧,没蝴蝶,扑棱蛾子也行。一个年轻小姑娘,跟着蝴蝶一块儿在花丛中翩翩,皇上一看,没准儿觉得我多清纯,和后宫那些花里胡哨的娘娘们不一样,就此提拔我了,也不一定。”
其实扑闹蛾这种招数,实在俗得很,但老姑『奶』『奶』能使手段不多,也只好将就了。
含珍说:“到了那天别擦粉,嘴上淡淡上一层胭脂就成了。您这样的年纪,越是自然越是好看,爷们儿就喜欢我见犹怜姑娘。”
颐行说得嘞,“你们就瞧我吧,我别的不会,扑蝴蝶最在行,一中午能扑七八个。”
她这样自信,含珍就放心了,到了第三天一早,便找了琴姑姑,说:“今儿要派些人上钦安殿里洒扫,我跟前小丫头子干活不利索,你手底下几个收拾过宝华殿,把她们借我使使,吗?”
琴姑姑虽然不大理解含珍为什么要管她借人,但彼此毕竟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睦,自然不好推辞。因笑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珍姑姑这么会调理人的,竟说手底下人干活不利索。”
含珍为了把颐行调出来,话头上也不好呲打她,只是含糊应了,“要论调理人,谁不知道您是尚仪局一绝。现如今我是遇着难处了,您是帮我,还是不帮我呀?”
既然人家都服了软,还有什么可说,琴姑姑扭捏了下,“那成吧,只要她们愿意,我没说。”
小宫女们是全凭姑姑调遣的,上哪儿当值都一样,说让去钦安殿,也就列着队,浩浩『荡』『荡』往御花园去了。
进了园子,谁该干什么活儿,由含珍指派。颐行被安排在殿前廊庑下做洒扫,往南正能瞧见天一门,眼下园子里花草长得郁郁葱葱,但门上动静全在眼底。
她已经事先瞧好了地方,万春亭前面有一丛月季,那里花儿开得正热闹,蝴蝶飞得也热闹。只等皇上一出现,她就提溜上她的小蒲扇,上那儿扑蝴蝶去。年轻女孩子多灵动的,扑啊扑,扑到万岁爷跟前,扑进万岁爷怀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等了好久,皇上还是没来,等待工夫犹如慢刀子割肉,让人十分难耐。含珍见她频频南望,知道她着急,便轻声道:“皇上早晨要御门听政,散了朝要上太后跟前请安,听军机大臣的奏报,算算时候,得到巳时前后才得空呢。”话音才落,忽然低低轻呼了一声,“来了!”
颐行忙转头看,果然见宫门上进来几个太监,满福也在其列。太监开道后,就见一个穿着鸦青『色』便服,腰上束明黄缎绣活计身影,佯佯走进了天一门。
那就是皇上?
颐行心头砰砰跳起来,之前豪情万丈顿时像鱼鳔上扎了针眼,一瞬把泄得干干净净。她犹豫了,艰难地看看含珍,说:“这回准备不充分,要不下回吧!”
可含珍不容她退缩,把边上蒲扇接过来,往她手里一塞道:“今儿就是最好的时机,要等下回,等到多早晚是个头?再等下去又该选秀了,皇上跟前还缺一个您?”然后轻轻推了她一把,把她推进了花丛里。
“都进去!”含珍压着声儿,把廊庑上干活宫女全驱赶进了殿里。原本发现皇上该跪地磕头才对,但这会儿人要是行了礼,就剩颐行一个人扑蝴蝶,恐怕皇上会觉得她缺心眼儿。所以还是把人赶进去最合适,大家都没看见皇上,那么颐行行为就不那么出格了。
颐行那厢呢,是赶鸭子上架,没准备好就被推了出来,这时候退路是没有了,只好硬着头皮上。
这儿有一只蝴蝶,我扑……那儿还有一只,我扑……胳膊扬起来,腰肢扭起来,脸上带着毫无灵气笑,假装自己很快活样子。
门上进来的皇帝果然停住了脚步,看那细胳膊细腿的身影僵硬地腾挪,原本他是做好准备,迎接老姑『奶』『奶』新鲜惊喜,结果……就让他看这个?
皇帝皱了皱眉,有点看不下去,“她好做作啊……”
满福熬出了一头汗,“依奴才看,老姑『奶』『奶』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