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嶙心脏不由一紧。巫念情,他那已故的小妹妹,跟云起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师娘徐湘竹与巫嶙的母亲南叶是同门师姐妹,关系亲密,两人同时怀上第二胎,都觉更是缘分,于是约好若为一男一女,就定下婚约,而后,云起和巫念情便出生了。
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懂事起便知道对方是未来的道侣,巫念情活泼好动,是个“野丫头”,小姑娘若是上树摘果子,树下总有个小小的身影,紧张兮兮看着她,顺便将自己白净的衣服提起来,老老实实给小姑娘兜果子。这便是云起了。
两人小时候亲密无间,长辈也乐见其成,都道日后成人成婚了,他俩必定是对恩爱夫妻。
若是巫族没有被灭门,巫嶙想,或许是的。
云起是个好孩子,念念也是,可惜这一世,两人注定有缘无分。
巫念情永远停留在八岁的年纪,与族人一起沉睡在巫山之中,十八岁的云起,留着这样一幅字,日日带在身边。
巫嶙察觉纸张的磨损,这幅字未曾加裱,保存得再好,边缘难免磨损,也不知云起是何时写下的,又在身边带了多久。
“我只是,只是习惯性拿出来看看。”云起低下头去,轻声道,“偶尔我会这样。”
巫嶙张了张嘴,嗓子发紧,攥住了他的声音:你这是何苦。
何苦。
说不出口。巫嶙哑着嗓子,最终只是将手轻放在云起垂下的头上,这时候连叹息都不合时宜,因为那样就太可怜了,他俩都是。
等巫嶙回过身来,他已经不在云起房中,不知不觉走出了许远,曲径回折,草木幽深。他只是想散个心,没想到还走了挺远。
云起那幅字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巫嶙不知道云起每当看到这几个字会升起怎样的心情,反正他的心里,是浸满了酸楚。
过去的画面越是美丽,如今的追忆越是锥心,小姑娘和小少年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如今的果树底下,徒留一个云起。
原来被困住的,不止他一人。
这孩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巫嶙曾还不知道,竟是深入至今。看来什么时候,他还得去开导开导云起。巫嶙没法拉他,因为他自己还心甘情愿在牢中,但他能将云起托举起来,血海深仇染红的土地上,有他一个便够了。
回去吧。巫嶙停下脚步,朝来路返回。
走出一阵,巫嶙面前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巫嶙看清这人的第一眼,在心中赞叹一声:好俊的和尚!
袈裟佛珠,配着佛莲灵玉,是禅宗弟子的装束。年轻和尚生的眉清目秀,哪怕顶着颗锃亮的光头,也掩盖不了他容貌的出众,一双杏眼善目,嘴角带着平和的笑意,眉间天然朱砂痣,是天生的佛相。
但是……巫嶙在他身上察觉出了与佛门清净不协调的气息。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新鲜,这个和尚的存在……有点意思。
和尚行礼,眉眼和睦:“施主想必就是飞云宗巫嶙了。”
巫嶙:“哦?何以见得?”
“眉间丹砂纹,腰佩幽兰玉,飞云墨竹服,不是巫施主还会是何人。”
“也是,”巫嶙笑笑,“除了我,也没别人还戴兰玉了。”
巫族以兰草雕刻储物灵玉,世上兰草不止一种,本来用兰纹灵玉的也不止巫族。但在巫族灭门后,原本用兰玉的门派家族都纷纷弃之,生怕兰玉会给他们带来诅咒和不幸,害怕极了。
巫嶙:“敢问大师名讳?”
“不敢当,”和尚道,“小僧禅宗弟子,出尘。”
巫嶙了然,原来他就是接下来会跟云起在大比上打个两败俱伤的和尚。看着面善,想不到这和尚还是如此要强之人啊。
出尘是禅宗高僧慈悲的关门弟子,一直随慈悲清修,几乎不曾于人前现身,上辈子巫嶙与他也毫无交集,慈悲圆寂时巫嶙已经疯了段时日,也不曾去悼念,因此跟出尘从未见过面,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也难怪巫嶙会从他身上感受到正道修士不该有的妖气了。出尘,是人修与妖修结合后生下的孩子,在修真界不是什么秘密。
人和妖的孩子,却是天生佛相,菩提明心,奇哉,奇哉。
“你既不认自己是大师,那我便唤你一声道友了。”巫嶙道,“出尘道友来此,是有事找飞云宗?”
这里再往前走,能到的就只是飞云宗的住处,如若不是找飞云宗,巫嶙想不出他来这里的理由。
谁知和尚却依然面带微笑,摇摇头:“非也。”
“实不相瞒,小僧只是——迷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