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二更了,该歇息了。”清砚见内间依然亮着灯,进去便看到富察皇后正在桌前伺弄女红,忍不住出言提醒。
“听宫中的汉家嬷嬷说过,端午节佩戴五色丝绦做成的荷包,可保幼儿平安健康成长,趁着夜间无事,想给宫中的阿哥格格多做几个。”皇后温言答道。
“娘娘贵体要紧,这些活计交给宫侍完成就可以了。”清砚劝道。
“本就是为表一点心意,怎么还能假借他人之手。左右夜里难眠,不如珍惜光阴。你白日事情多,早些歇下罢。”皇后手上不停,慢条斯理地整理搅在一齐的丝绦。
“是,娘娘。”清砚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顺从地出去了。
皇后从荷包中拿出一枚耳坠,仔细端详。半晌,她又叹息着将其放回荷包之中。
一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
——吓得她低呼一声!
“嘘。朕见梓童后殿还有亮光,以为梓童让人留了灯,便想走进来看看,没想到梓童还没睡。”皇帝将食指比在唇间,轻声解释道。
夜里安静,若有人蓦然咋呼,定会惊动侍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幸而皇后遇事沉着,方才的低呼连外间的清砚都未唤起。可皇上特意提醒,她不能拂了好意,连忙行礼,用更轻的音量答道:“臣妾正在思量端午节庆的仪程是否妥当,一时入迷,让皇上见笑了。”她的笑容难掩倦意。
“都快三更了,看你的倦容,明日再想罢,此刻便陪朕歇下。”皇帝边说边过去牵她,明明是初夏夜里,她的手却是冰凉的。
“皇上,臣妾可以自己走……”皇后察觉到二人双手相触时,皇上无法控制地一颤,知道自己的手温度太低,恐惹他不情不愿地将就,干脆自己提前抽出手来。
皇帝却比她更快一步,他将她整只手包覆起来,不让她抽离,还向她温雅一笑。
皇后倏忽嫣然一笑,看着他说:“皇上这般让臣妾想起少时往事来。那时先帝赐婚不久,原本应该避嫌,皇上却总是与臣妾相见于宴会之中。有次臣妾在宫宴中迷了方向,撞见皇上,皇上见臣妾害怕,也是这样牵着臣妾。”
这件事在皇帝原本的世界未曾发生过,但不妨碍他调侃对方:“而梓童也如这般抗拒朕,让朕不得不狠下心来。”
最后一句却是戳在了皇后本就敏感的心思上,让她分不清对方是否认真,只好接着说道:“臣妾从未抗拒过皇上,反而因为皇上的关怀而安心。”说完她才觉得暧昧,顿时满脸通红。
皇帝爱怜地将她抱入怀中。
在回到这个世界前,他曾悼念了皇后四十余年,他以为当中歉疚多于恩爱,理不清横亘于二人之间那些人事。前日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决定独宠她一人,其实只为弥补自己的遗憾。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他们完满了彼此年少时的岁月,是喜怒哀乐的源泉,是他们人生中不能割舍的美好。
他曾纯粹地爱过她。
在多年后的这个夜里,皇后再次感受到了他年少时的强烈情感,也再次安心下来。
第二日早朝,皇帝将傅宁的案子将由军机处审查,没想到宗人府宗令拿出了另一桩案子,请求军机处并案处理。
这桩案子直指外臣傅宁利用伯父马斯喀前内务府总管的职务便利,在内务府的指挥旧部勾结后宫皇后,企图干预前朝政事。
皇帝听他说完,方知昨夜皇后夜不成寐的原因。她对此案只字未提,他不知此案详情,更不知皇后态度。加上皇后出身富察一族,与傅宁为同胞兄妹,他处理不当恐落人口实。
没想到有一天皇后会遇到与高贵妃一般的处境。
正犹豫之际,听到军机大臣吏部尚书讷亲出列说道:“臣以为后宫不宜干政,皇后与吏部侍郎有亲缘之嫌,皇后始终为中宫之主,不应由军机处外臣处理,理应由宗人府查办后交给军机处核查。”
皇帝在原来世界曾为立军威,将金川战事的失利全部归咎于讷亲,并将他赐死,才有后来张广泗的成功。而在这个世界,讷亲贵族一派依然因政见与张广泗寒门一派相左,联合贵族、宗室陷害忠良,而傅宁作为贵族的异类,又在讷亲所在的吏部任职,无可避免地受到牵连。
如今张广泗因才能出众被皇帝救了出来,委以重任,而傅宁作为替罪羊,资质平平,皇帝只得绕着弯子想别的方法了。
“爱卿考虑周到,如此便照爱卿说的来办。”皇帝沉吟片刻道。
“臣以为由宗人府审查此案尚可,但由军机处再度核查则于礼不合。皇后主持中宫,素有贤才,此案蹊跷之处甚多,能明白看出皇后是无妄之灾。既是受害者,宗人府与军机处只能对皇后稍作询问,而不是被当作主案犯处置。臣一时情急,用词不当之处,望皇上见谅。”鄂尔泰忽然出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