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的陆饮霜晃了晃,灵力耗得太严重,已经没办法压下汹涌湍急的海流。
他的发梢结了一层冰花,微急的吐息都是数九寒冬般的冷意,常靖玉冲上前来扶住他,力道透着紧张的手温度烫人。
“无碍。”陆饮霜惯例安抚了一句,“回仙岚城。”
“我来御剑吧,前辈先调息。”常靖玉不容置疑的掐了个诀,玄荒剑迎风延长扩宽数倍,让两人得以舒适地休息。
陆饮霜盘膝而坐,摘下面具揉揉眉心,眼光透过指缝瞟向常靖玉:“操物化形,看来你在秘境中学会了不少东西。”
常靖玉敲了下剑身低笑道:“云岚君慷慨,送了我几本秘笈。”
“送的?”陆饮霜语含戏谑地挑起嘴角。
“送的比较好听。”常靖玉看起来十分无辜,除了最初那几本,他在秘境中的几年换着花样几乎掏空了云岚君的乾坤袋,“我这般勤学苦练,就是为了帮上前辈。”
陆饮霜闭了下眼,然后一本正经道:“学习是给你自己学的,不是给我学,态度端正一点。”
常靖玉:“……”好耳熟。
陆饮霜闭目调息不再陪他闲聊,常靖玉稍稍离远了些,扭过头悄悄拭去额上浸出的冷汗,被陆饮霜压制的三道剑气蠢蠢欲动,体内灵力渐渐开始活跃,像流窜的针刀一般在灵脉不住游走,诸多症状都在提醒他凭这副身体封住大乘期剑气的代价。
但还不是时候,常靖玉按着剑身加快了速度,他必须把这三道剑气用在最关键的时刻,否则他就没有机会与陆饮霜并肩作战了。
陆饮霜分心扫了一眼逐渐平复呼吸的常靖玉,又无奈地阖上眼帘。
回仙岚城的途中就换了陆饮霜御剑,两人在正午时分赶回引仙阁,只见九霄云外没了平日里光彩熠熠的空中宫阙,广场空无一人,一圈带着道武仙门徽记的符篆绕在广场空地上,稍远些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和修者。
陆饮霜收剑落地,随口问旁观的年轻女子道:“引仙阁消失已经家喻户晓了吗?”
“最近关于道武仙门的消息甚嚣尘上,引仙阁出事连南疆的人都知道了。”女子拿出玉简伸手一拂,把小巧的云图画面转向他,又指着天好奇道,“可能是什么术阵吧,以前路过总是看见那里飘着个东西,现在天上这么宽敞,还有点不习惯。”
陆饮霜不用猜都知道这群不怕死的人一多半都是来凑热闹的,如果引仙阁出了什么意外,这群大多才金丹期的年轻人就要遭池鱼之殃了。
“还是联系不上谢尊主。”常靖玉小声对陆饮霜说道,“我们要继续等吗?”
“观察一会儿再说吧。”陆饮霜想了想,方才他的玉简里收到了惜天君的汇报,棱山的阵法已经彻底毁掉,周围也阻断灵力的层层禁制,不论魂主的阵法如何精妙都注定失败。
天空飘下几片细雪,旁边的年轻女子狐疑地摸了摸脸,觉得有些凉,又什么都没看出来,陆饮霜往后退了几步,和常靖玉稍稍离远了些,在嗅到商机前来摆摊的小贩手里买了两杯凉茶,坐在路边的石墩上说:“我方才试了一下,连我也没察觉到一丝引仙阁的痕迹。”
常靖玉接过凉茶有些不适应,以往都是他负责买,陆饮霜半推半就的接,他站到陆饮霜身边找了个挡光的角度,捧着凉茶道:“那我们只能被动的等吗?”
“我相信谢桥会有办法。”陆饮霜蹙着眉,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人群忽然炸开一片。
常靖玉刚把一口话梅味的凉茶喝到嘴里,余光看见难以直视的太阳像被吞了一角,引仙阁毫无预兆地破开云层,在众人或惊或喜的呼声中发出微弱的震响。
响声很快就厚重起来,有人用了术法,听见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还有什么东西在噼啪炸裂。
常靖玉忽然感到一阵不妙,他收起凉茶拿出玉简想联系谢桥,又转而想到谢桥一定会联系陆饮霜,就向明芳雪发了传音云图。
云图铺开,对面的明芳雪正站在一扇肃穆的大门前,门环上拴着符篆,他看起来正打算斩断禁制。
“引仙阁有细作,谢桥被困,熔炉失控。”明芳雪不等常靖玉询问就简述了目前的情况,芳雪剑在他手中化现,他瞟了眼云图,看见若有所思的陆饮霜后,又追加道,“撑住引仙阁。”
常靖玉想再询问,明芳雪已经收了玉简准备强行破门而入。
周遭寂静了一瞬,有人颤着声音试探道:“你们看,引仙阁是不是……在冒烟?”
他这话引爆了混乱的气氛,周遭顿时哗然,只见法宝术阵的光华不断闪烁,引仙阁上那袅袅雾霭不是什么仙气儿,而是越发灰黑的浓烟。
“不止是烟,我感觉引仙阁好像比刚才低了一点……”
“引仙阁在移动?”
“……它要掉下来了!”
引仙阁圆锥状的岛屿不堪重负般寸寸剥离,泥土砂石向斜下方倾洒,在阳光和防御阵法的浸染中仿佛白日流星,徐徐汇聚成一条奔涌的光瀑。
众人刹那间转头作鸟兽散,仿佛地上随时都会出现引仙阁充满压迫的影子,晚走一分都会被坠落的庞然大物碾成肉泥。
陆饮霜的玉简收到一条来自谢桥的传音,声音急促,“魂主在道武仙门。”
常靖玉没管那些忙于逃命的人,他听见了谢桥的传音问道:“我们去道武仙门吗?”
陆饮霜叹了一声,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逆流而上,惊呼声和求助声乱作一团,他不为所动御剑凌空化出玄甲,伸手一引,冰晶在广场上鳞片般层层覆盖凝结成柱,像威仪非凡的巨龙腾向天穹,化作坚不可摧的支撑盘亘在天地之间,拦下坠入凡尘的神霄绛阙。
连逃跑的人都为之停步,诧异又满怀震撼地看着烈阳下刺目的冰柱,连空中飘下的冰尘都成了甘霖玉露,常靖玉明白了陆饮霜的坚持,从人群中扶起一个摔倒的少年把他带到旁边,这些人里还有不少毫无修为的百姓,他扬声维持秩序道:“诸位不要慌乱,临渊宫帝尊已出手停下引仙阁,时间足够诸位撤离,请在场道友尽量带上移动不便的人,有序离开。”
常靖玉的声音起了些作用,听过陆饮霜的知道他是大乘期高手,不知道的心想帝尊这名号怎么也不会差,逃走的人情绪逐渐稳定,常靖玉直接来到陆饮霜身边,盯着广场看了看道:“前辈先上去吧,我会负责冰柱需要的灵力。”
“嗯,不可逞强。”陆饮霜嘱咐了一句,纵剑直上引仙阁。
不久之前,重华门主的操作到了最后一步,谢桥和流芳主人在两旁护法。
丹炉里的涅槃火精活动越趋剧烈,重华门主额上的汗落在丹炉上,随着滋的一声,一枚刻着繁复纹理的黑色薄片在丹炉中凝聚成型。
“成功了。”重华门主松了口气,抬袖一扫,丹炉周围悬浮的阵图消散干净,他伸手接住那枚薄片,摩挲了一下,温度冰凉并不烫手。
“这是什么材质?”谢桥疑惑道。
“我也不清楚。”重华门主也不解地摇头,他用两根手指夹住薄片,神识探入,片刻后找到了关闭结界的方法。
谢桥打算联系陆饮霜问问他到哪了,引仙阁的管事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反手关门落锁,激动道:“太好了!真是感谢三位尊驾鼎力襄助,不然仙岚城一定损失惨重,等我确定熔炉运转没问题,就回敝门上报此事。”
流芳主人心细,她总感觉管事关门的动作有些奇怪,但也不排除人家有在重要基地随手锁门的习惯,她站到门口悄无声息的从袖中放出一截花藤,但藤条却在门缝碰了壁,根本钻不出去。
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朵缀着莹莹露珠的莲花将她包围起来,同时高声提醒道:“众人小心!”
谢桥毫不迟疑地闪身掐诀,紫黑色的阴沉火焰把他罩在内中,重华门主没这份默契,晚了一步,只见管事伸手拍在丹炉上,一圈阵图落了下去,涅槃火精倏地爆开,化作点点晶屑,大半顺着炉中链接引仙阁的轨道脉络逸散出去,剩下的在屋内窜起火苗熊熊燃烧,管事首当其冲被爆炸的推力掀飞数尺,双手已然化为焦炭。
重华门主猝不及防,挡在身前的灵力屏障碎裂,衣袖烧成飞灰,手臂一片鲜红,火气侵入灵脉,五脏六腑都被炙烤一般灼痛难忍。
谢桥单手掐诀,棚顶旋开一副漆黑的阵图,浊雨像墨汁一般淅淅沥沥的降下,所过之处火焰尽被侵蚀熄灭。
重华门主及时掏出瓶灵药喝下盘坐调息,眼见管事似要自尽,刚想让谢桥抓人,谢桥就冲了过去,凭空抽出把刀,刺进管事心口狠狠搅了一圈,刀尖一剜把带出的血肉甩进丹炉,封住涅槃火精倒灌回来的出口。
重华门主瞠目结舌,他瞄了眼丹炉,心说用血肉施术也太百无禁忌了点,还有你弄死他这不正合敌人心意,怎么问情报啊。
谢桥瞟了眼重华门主欲言又止的复杂模样,不以为意地伸手扣住管事的脑袋,施展溯影回梦把他的记忆抽成光球。
“夏门主有何指教吗?”谢桥笑眯眯地抛了抛手中的光。
重华门主莫名想到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这句话,他在心里咆哮谢桥这群人不愧是魔修,居然还研究了窥探记忆这种将人剥光般的术法,太邪了。
而且还问他指教,这明显是嘲讽啊!
重华门主吐出一口老血,勉强正色道:“涅槃火精爆炸,引仙阁用不了多久就要落地了。”
谢桥心说砸的也不是我家,流芳主人在研究门锁,他展开管事的记忆翻了翻,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十分特殊的画面。
简直就像故意展示给他一样。
他放出那段云图,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站在某个观景台上,下方是鳞次栉比的楼阁庭院,他开口道:“辰巳,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