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自己的兄长以后,九婴踏入了黝黑不透一丝光亮的隧道。
九婴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当她眼前再次出现零星光点聚集在一起组成的门时,九婴只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麻木了。
缓缓呼出一口气,九婴低声道了一句“终于到了”之后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原本以为自己这次的修行会是和上一次一样来到某个人身旁,但是出乎九婴的意料,她似乎恢复成了本体,无法动弹,只能大致感觉到自己被摆放在一块毯子上。
“晴明大人,您确定要由我来动手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随着话音的落下,轻微的脚步声也在逐渐的放大,让九婴眼孔微微一缩:是父亲大人?
“平安京内谁人不知三条宗近大人您是最出色的刀匠呢?”
穿着标准的阴阳师服饰,安倍晴明手中的纸质折扇微微打开半遮着小半边脸庞,露出来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身侧的三条宗近说道:“而且,我记得您之前刚打造出来了一柄刀?”
看着眼前的阴阳师,三条宗近沉默片刻,听懂了安倍晴明话中的意思。
“是把短刀。”
三条宗近走到放置着九婴的盒子旁,伸手将木盒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柄即将要铸造完工的短刀。
“这把刀如果不出意外,会是我此生所打造的,最后的一柄刀。”
手放在短刀上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刀坯,三条宗近的眼神中浮现了点点怀念之色。
看着对方轻抚短刀之间小心翼翼的动作,安倍晴明若有所思:“看样子,这把短刀对于您来说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了?”
“算是吧。”
说起这件事请,三条宗近忍不住有些脸红。明明年纪已经接近七旬,此刻三条宗近的神情看上去却和刚刚品尝到暗恋味道的青涩少年一样。
“我很久之前答应了一个人,我会为她打造一柄最好的短刀。”
然后,当做娶她的聘礼。
看到三条宗近的神情,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她”字,安倍晴明大致也猜得出来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故事了。
“这样吗……”
手中折扇合上轻轻敲到了一下手心,安倍晴明看着三条宗近说道:“叨扰了,若是这样这柄刀我们就不能动了。”
“不,就用她吧。”
将盖子合上,三条宗近将木盒拿起,看着安倍晴明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已经错过了。既然您说了这是最合适的,那么就用这把刀吧。”
待在盒子里的九婴心里面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催促着驱使着让她想要阻止三条宗近和安倍晴明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但是九婴完全无法动弹,就好像是意识依凭在过去尚未诞生的自己的身上,只能当做一个过客。
“大唐有位来使,找到了我,希望与我一起将一个大妖给镇压炼化。”
“而那只大妖,名为九婴。”
木盒被安倍晴明接过,然后带到了远离平安京的郊外。在那里,地面上被绘制好的结节阵纹散发着微弱的光,结节外面无数的阴阳师神色肃穆。
“来了,都准备好了吗?”
看到了安倍晴明的到来,身着道袍的道人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抱歉,原本这九婴是无须麻烦你们的。”
“但是之前从此方地界经过时,九婴曾泄露了妖气坠入了京都的地底,导致产生了一份因果,不得不麻烦你们。”
说完,他似乎更愧疚了。
“无妨,说起来还要感谢这一出呢,这位大妖可是把八岐大蛇给吓得够呛。”
之前八岐大蛇意欲冲破封印在平安京京都放烟花,结果刚刚露出个脑袋就被九婴抓了个正着。
回忆起那一天自己见到的场景,尽管对名为九婴的妖兽仍带着点恐惧,安倍晴明还是忍不住想笑。
八个脑袋的八岐大蛇愣是被两个脑袋的九婴摁着暴揍了一通,还差点成了饥肠辘辘的九婴的口粮。
要不是眼前这位的到来,恐怕今后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八岐大蛇真的很难说。
回忆到此为止,安倍晴明跟道人也不犹豫,直接将拿到手的短刀刀坯放置于阵法中央,随后将束缚着的九婴放出。
“嘶——吼!!!”
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嘶吼响彻天际,庞大的身躯似乎能够遮蔽整个天空。九婴自阴云探出一个脑袋,猩红的蛇瞳中满是被激怒的怒意和怨恨。
“真是个大家伙……”
看着庞大的蛇身,安倍晴明手中的动作不停。在他身旁的道人站在半空中,手腕被割裂开一道狭长的刀口,隐约呈现出金色的血液被牵引而出。
看到这血液,九婴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一样,身躯被迫蜷缩在一起不断缩小。
“大羿!!!”
认出了这血脉相传之中针对于自己设下的镇压的咒,九婴猩红的蛇瞳盯着他,怨恨的毒液缓慢流淌。
“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大羿的血脉在此世之间断绝!”
愤怒,不甘,但是九婴的身躯仍然在被压缩着朝着阵纹中央的短刀靠近,然后被锁紧短刀之中。
幽幽火焰包围着短刀,灼烧着被镇压在短刀中的九婴,要将它彻底炼化成为这柄短刀的刀灵。
“啊啊啊啊!”
看到火焰腾升而起,原本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的九婴忍不住痛呼起来。
脑海之中无数的画面涌出,有她曾经与自己的兄长初遇时的景象;有药研藤四郎在晚上给她讲故事的场景;有她来到时政时与别的兄长见面的画面。
这些记忆如破裂的泡沫一样逐渐消退。当美好的回忆消失殆尽之后,紧跟着浮现的却是大段大段陌生的记忆。
自混混沌沌的状态睁开眼睛,荒原之上别的生物见到自己惊恐的逃离;身后行走过的路径会燃烧起烈焰,过不了多久又会被冰雪覆盖;手中拿着长弓的男人弯弓搭箭,箭矢对准了自己的眼睛。
黑白交织在一起的色彩,血液自伤口喷涌而出。
“凶兽。”
这是记忆当中所听到的最频繁的一个词汇,也是世人加诸于她的身份。
“你瞧,这个世界上的人大多愚蠢无知,仅凭自己听到的传闻就做出判断,仅凭自己看到的场景就加诸于我们罪名。”
黑暗之中,漆黑的巨蛇蜿蜒爬行,朝着九婴靠近,猩红的蛇瞳里面倒映着此刻九婴的身躯——那是与这条黑蛇一模一样的白蛇。
“大羿无法将我们杀死,所以便顺着我们的头颅劈开我们的身躯,将我们分成了两半。”
黑色巨蛇靠近,缓缓的缠绕在身躯之上,猩红的蛇信子吞吐两下,锋利的獠牙若隐若现。
“无数岁月的苦痛,你就不恨吗?”
凭什么我们就要遭受这些?凭什么我们就要被镇压,被人驱使奴役?
猩红的蛇瞳死死盯着,声音一声声传来,越来越大,就像是在质问——我们本为一体,我们遭遇了不公,我们,渴望复仇。
“这就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沉默了好久,九婴看着对面的另一个自己,缓慢的说道:“或者说,这就是我心里面阴暗的想法吗?”
“原来,我一直真的在恨啊。”
当记忆被取回来,其实所有的真相都已经被摆在了面前:大羿将她分为了两部分,被镇压在短刀中的日子,良善的白蛇成为了刀灵,与短刀彻底融合,成为了表面意义上的付丧神。
而阴暗部分的黑蛇则没有得到救赎,没有机会触碰到外界的阳光,她被关押在了更深处的黑暗里面。
锁链捆缚着身躯,恶毒的黑色毒液慢慢侵蚀内心。
安静的看着陷入了沉默的另一个自己,九婴在想,她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把她自己给忘掉了呢?
任由她在淤泥里面挣扎,越陷越深,而自己却能毫无顾虑的坦然行走在阳光下,去拥抱太阳。
“你这是打算放弃了?哇哦,真是没想到,这么久的时间以来,你竟然打算做个好人了?!”
嘲讽的语气响起,黑蛇缠绕着的身躯开始缓慢的收紧,似乎是要将九婴在此绞杀。
“放弃?或许吧。”
低声笑了笑,九婴也不怕激怒她,轻声说道:“即使那个时候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死在我们手上的生灵确实是数不胜数。”
“大羿试图将我们射杀确实有着几分道理,空有强大的力量而没有与之对应的理智,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纠缠在我们身上的因果也早就在数千年的炼化中被驱散了,从这方面来看大羿倒算是帮了我们一把?呵,虽然确实有点讨厌。”
看着危险的另一半自己,九婴觉得蛇形实在是很不方便,干脆回归了人形。
站在巨蛇缠绕圈出的小圆圈里面,九婴对着她伸出手,做出拥抱的动作:“其实说了那么多,我无非是想要告诉你,我从来都不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我只是想要带你出去,带你看看阳光,带你去看看外面美好的一切。”
“如果你无法离开,那么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我不会再把你丢下了,你也说了,我们本就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