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还是阴的,浓云在半空里拥积不散,仿佛已经凝滞。
通廊间靠外的那溜窗全开着,天光依旧照不亮金砖铺砌的路,转角再往深处,几乎与黑夜无异。
萧靖将直棂窗掩了半扇,回身去榻旁铺被褥:“卯时了,陛下那边改没什么事儿了,干爹不必惦记,放心歇着吧。”
“哦,天亮了。”
谈闳抬头看了一眼外窗蒙蒙泛起的微明,伸臂抻抻筋骨,浑浊的双眸倦色涌起,点点头:“也好,就睡一会儿吧。”
他起身离座,解开外氅,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竖指虚点。
“下月京畿十二卫调防,五军都督府也不会闲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及早预备着。事儿要办得隐秘,小心留下话把子叫人家揪住。”
“儿子明白,这事儿早些天就在筹划安排了,决计出不了岔子。”
萧靖接了外氅,抖开挂上衣轩:“十二卫中最要紧的龙骧四卫士干爹亲自领着,锦衣卫自不必说,其他几卫也都好摆弄,只有青阳城英国公那边咱们无论如何也插不进手去。”
他顿了下,搭手又帮谈闳解道袍:“就算没做成儿女亲家,可毕竟还是沾亲带故,有这一层牵连在,说不准就是把悬在头上的刀。况且青阳到京师不过百余里,沿途畅通无阻,骑兵奔袭要不了半日。儿子以为,为保万无一失,须得先下手为强。”
“英国公府是开国元勋,世受皇恩,到这一代虽说已没什么建树,但大事上还该是立得住的,该不该冒着削爵灭族的风险趟浑水,自己掂量得出轻重来。”
谈闳坐到榻上,略一沉吟:“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小心使得万年船,盯紧了便好,不必真去动手。咱们现下最要紧的事扎紧篱笆,‘外松内紧’,懂吗?”
萧靖眸光微亮,点头道:“干爹说得是,只要守住了陛下,守住了京师,便是师出有名,任谁也翻不了天去。儿子稍时立刻安排,借调防的机会,把京师九门和外城关防都布置妥当,一定做到疏而不漏,绝无破绽。”
见他领会了用意,谈闳和然一笑,吁了口气,踢掉鞋子正要躺下,就听当值的内侍在外报道:“禀老祖宗、二祖宗,皇后娘娘到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房内的两个人互望了一眼,脸上都毫无异样。
萧靖一边归拢鞋子,一边冷声回应:“陛下正在参悟的要紧处,这时候怎么见?先请娘娘稍候吧。”
外面的声音立时更加卑敬:“回二祖宗,奴婢们已经照着话儿回了,可皇后娘娘……没摆銮驾,是自个儿走着来的,手上还捧着金册凤印,说无论如何都要面见万岁爷。奴婢们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好来请老祖宗和二祖宗定夺。”
事前不通传,来时不摆驾,还带了御赐的册宝,这像是要动真格的架势。
“你去支应着,我到陛下那先知会一声。”谈闳脸色微变,重又站起来。
萧靖点点头,取了外氅替他披在肩头,转身出门,冲候在外面的内侍一睨:“还看什么,迎吧。”
他步子很快,可那条通廊还没走到头,就见一身宫装袄裙的皇后由几名宫人拥着从大开的正门走进来。
萧靖拂了拂衣袍,捕捉痕迹的换了副恭敬的脸色,领着內侍迎上去。
“臣迎驾迟了,伏请皇后娘娘恕罪。”
谢皇后眼圈微肿,气色不大好,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
“是陛下传见么?”
“回娘娘,陛下还没静修,娘娘且先等一等,照以往的老例,这会子应该也快了。”萧靖应得滴水不漏,顺势把架着胳臂肘伸过去。
谢皇后没搭,掩口咳嗽了两声,声音略带干哑道:“你萧靖是懂规矩,晓轻重的,应该知道有些事能等,有些事等不得,本宫现在就要面圣,去传话吧。”
无论言语还是腔调都透着不客气,看来真是破釜沉舟来的,今日怕是没法善罢甘休了。
萧靖颔首一躬,继续拖延:“娘娘这么说,臣便真的惶恐了,主子万岁爷的规矩,斋醮打坐是神交上苍,任何人不得惊扰,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传话。还请娘娘稍待,臣已叫人知会了谈公公,陛下一起坐,立时便把这话回了。”
言罢,闪身朝左近不远的小厅比手。
按理搬出这几句话来,对方也只能无可奈何了,谢皇后却毫无退意,“嗯”声淡哼:“既然如此,本宫索性就到陛下的精舍里去等,萧厂臣昨夜一番辛苦,先退下吧,不用陪着了。”
她特别咬重“昨夜”两个字,话音刚落,便领着宫人扬长而去。
萧靖没再跟着,慢慢直起微倾的腰身,望着那渐渐走远的背影,深凛的眸底一片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