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堪在沉默中蔓延,没有人吭声。
“你们没有照顾过昏迷的病人,我一照顾就是一千多天,有时候出差回来半夜三点也接到电话往医院跑,中途连护工都换了好几茬,始终守在那儿的只有我而已。结果所有人都觉得是理所当然?
“你们觉得我为了钱提离婚很过分吗?我大可以三年前就离婚的,为什么坚持到现在,你们以为真是为了你们陆家那几个臭钱吗?我不过是抱着最后一点侥幸,等他醒过来给我一个解释……告诉我,是我想错了,是我误会了,他没有想要离开这个家!没错,我是喜欢钱,但你们觉得多少钱能换这样的三年,多少钱能换我丢掉的那个孩子?”
仿佛石子投入死水,陆潜缓缓抬起头来,眼睛像在水中浸过一遍,望着她问:“……什么孩子?”
三位早已为人父母的长辈也全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悔棋也来不及了,她本来不想说的,至少不是在这样不堪的家庭氛围里提起那个宝宝。
但她又觉得,误会她不打紧,不能连带着把那段时间陪着她的小可爱也一起误会进去。
“上次在酒窖晕倒,你不是问过我,你刚出事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为什么身体不好么?那我现在告诉你,就是因为这个——我怀过一个孩子,没有留住,流产了。”
真的提起来,她反而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泪流满面和歇斯底里。
徐庆珠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们啊?”
“我告诉陆潜了,就在他出事之前不久。”她回头睨他一眼,“可是你们看他是怎么做的?破罐子破摔,索性抛下现有的一切,要跟喜欢的人去别处开始新的生活了。”
她其实也没想让他做什么,他们已经在这个围城里面了,还能有多糟呢?
她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一声而已,毕竟他还是孩子的父亲。
没想到这个孩子反而成了压垮他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愿意这么去想。
她本来不喜欢小孩,但也许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那个最终没能来到的孩子反而显得特别可爱了。
她不许其他人对这个孩子有任何不好的打算、揣测。正逢陆潜出事,她不想婆婆认为她把孩子也当成要钱的工具,不想从亲生爸妈嘴里听到把孩子打掉之类的建议,于是干脆谁都没有告诉。
徐庆珠几乎崩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知女莫若母,她终于把前后的种种都串联起来,想明白了舒眉一向身体健康,为什么会突然有了病灶。
还有她逢年过节都不回家,跟父亲不和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是她也怕脆弱的时候绷不住,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惹得他们平白伤感。
这孩子实在太要强了,什么都一个人扛,远超出负荷了也不肯让人分担。
对她来说,那似乎就意味着示弱。
做妈妈的受不了这个,太心疼了。
徐庆珠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什么亲家之间基本的尊重和客套,揽着舒眉说:“……没关系,我们不要钱。你想离婚,就离婚……我们走,要过年了,我们走……”
她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想的只是,要过年了,一家团圆的时刻,他们应该离开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地方,避免舒眉再受伤害。
舒眉站着没动,挺直了腰背,说:“我大学毕业没多久就住到这里来了,一直把酒庄和这个房子当作我的家。既然付出过,就一定会期待回报。我没那么高尚,把已有的成果拱手让人然后净身出户。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上法院打官司也无所谓。你们等着,等我的律师联系你们吧!”
说完才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的人叫她:“舒眉!”
陆潜冲过来拉住她,几乎把她整个人拉扯进怀里,声音沙哑:“舒眉,林舒眉……”
林舒眉你不要走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在巨大的痛苦面前,竟然被压得支离破碎,都没有办法让他完完整整地说出口。
其实刚才他一度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能看到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然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舒眉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才把鼻腔里那阵酸意给忍回去。
“放开我。”她竟然回头笑了笑,“你不会以为,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留下来吧?”
“你不用留下来。”陆潜红着眼睛,“我跟你们一起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