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日月环。
旷大无边的云雾铺天,压得眼前一片都是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隐约从雾气下的斑驳痕迹中,猜出,这里曾经有一场震动的灾难。
除了一年一回举行祭礼,悼问晏钟渊之外,这里从来无人涉足。
前些日子天劫降临后,就更显得荒凉。
禁地已经消失,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气息,却还隐隐留了下来。
跟诛仙台底下的气息一母同源。
晏临则很不喜,几?乎想转身就走。
但最?终,还是止住了。
指腹摩挲了下缨穂,这是仙君这几?日里,无意识时做得最?多的动作。
他站定了良久,仙气渗透进日月环的四面八方,试图找出点什么。
查无所获。
按理说也是,这里除了漫天大雾,什么都不该有。
但是,晏临则很肯定,他刚刚分明感受到了丝异样,来自骨肉血脉深处。
很像是……兄长的气息。
晏钟渊比他略大几?年。神仙寿命漫长,至弱冠后,年岁就过得更慢。
故而,他们长得一直都很相近。
只是秉性跟脾气,完全天差地别。
他以前性子算不上冷,却倨傲,对旁人来说很难相处,也?懒得跟那些人相处。
晏钟渊却恰恰相反。这个人好像就是为了做九重天的众仙之首而生的,温和又不软弱,谦逊又不胆怯,学富五车,进退有度,几?乎受遍了众仙的爱戴仰慕。
从幼时起,他们就泾渭分明。
晏钟渊接手过先父的事务,学习如何调衡,如何施善。
少年仙君只有当个惊才绝绝的修炼奇骨。
他们关系特殊,身份也?特殊,做不到寻常人家那般兄友弟恭。
但晏临则对这位长兄,一直都相当敬重。
仙君摁了摁眉心。
若是晏钟渊真?的能回来就好。
时到今日,他最?想的,并不是将众仙之首的名衔推卸给长兄。
而是。
若身殉禁地的晏钟渊都能再次出现,那姜陶陶……
是不是可以?
那点荒谬的念头原本如同浮萍,在这一刻像是找到了可以根植的土壤,拼命地钻进土里,长得愈发繁盛。
有那一瞬间,晏临则已经把之后的事情都想好了。
晏钟渊要是真的回来,他一定要去请教兄长,如何复活陶陶。
*
凤凰台里。
姜陶陶找了两个时辰,终于翻出了晏钟渊曾经还没写完的书录。
他当初来天外天,是以游历为目的,自然要记下许多风土人情,少见药草,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不过,昆仑境日月塌陷得突然,九重天被牵连更加突然。
晏钟渊当初得到消息后,离去得非常匆忙,没有来得及把书录带走,就一直放在凤凰台里。
事后,姜陶陶情绪大起大落,心境不稳。宗星洵等人怕她看到遗物会出事,达成约定,齐齐谎骗她,晏钟渊没留过东西。
直到今日晏钟渊亲自提起来。
姜陶陶才晓得,他来留了这么一本东西。
她并没有跟小宗计较的心思,只是好奇,三?百年前的书录里,晏钟渊会记些什么。
翻开书录的第一页。
空的。
只有最?左上角,批了行?小字:天外天,图。
这个字,跟姜陶陶的一模一样。
姜陶陶初次幻化出人形,虽已经同正常的貌美女子无异,性子却还是小凤凰的性子。
能听懂人言,却不会写?字。
跟着晏钟渊游历昆仑境时,常常闹出尴尬的事。
是晏钟渊看她每次都束手无措,很是窘迫的样子,才主动提出要教她写字。
所以,姜陶陶的古体字,才会是晏氏家传的那种笔法。
她对字的美丑一直都没有概念,始终觉得,要像晏钟渊写?的那样,才算好看。
故而,姜陶陶的每个字,都是完全是照着晏钟渊一笔一划临摹学来的。连笔锋的弧度都毫无差别。
收起那些记忆,她指着小字下面的那片空白,好奇地抬起脸:“这是没来得及画吗?”
这是副总绘,勾勒出天外天的整体印象。
姜陶陶是挺好奇,在晏钟渊心中,天外天大概是怎么样的。
晏钟渊定住,眸色微暗,像是在回想。
片刻后,才似是终于想了起来,垂下眼,声音放轻:“……原是想画你的,搁置了。”
姜陶陶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
闻言,止不住一怔。捏着书录的手指都松了。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又觉得现在僵硬着,好像更不对劲。
眨了眨睫毛,努力让表情看着灵动且正常一点,说话还是有点磕巴:“这、这样的吗?”
晏钟渊望着她,没有说话。
姜陶陶连忙低下脸,假装镇定无事地翻过下一页。
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记录,有字,有画,有仙草切片。赫然是一部炼丹必备的罕见仙药草百科全书。
后面应该还有天外天独有的珍兽,及其脾性。他记得非常细。
这些书录,最?后都是要放进藏书阁,供整个九重天的神仙们浏览。
只不过,这些密密挤在一起的字符,姜陶陶是半点都没有看进去。
她忍不住,往回去理晏钟渊那句解释。
——为什么画天外天的总绘,会想着要画她的模样,又为什么要搁置不画了?
可以允许她……想点别的吗?
不知是不是姜陶陶的错觉。
她觉得,重生之后,晏钟渊好像跟以前,有那么一丁点微妙的不同。
姜陶陶啪的合上书录,转移走话题:“钟渊哥哥,你重塑肉身后,魂魄的伤好点了吗?”
“好了许多。有些伤,是当初去禁地时留下的,一时半会难以缓解。”
晏钟渊温声解释,“不是什么大事,多加修炼休养,很快就能好过来。”
说完后,像想到了什么,垂下眼,泄出几分担忧。
“我倒无事,但阿则——”
顿了顿,他道:“就是当初被我擅自拿走劫数的胞弟。”
姜陶陶嗯了声,一点都不在意晏临则,只追问:“天道不是说那道劫数,已经不会影响到你了吗?”
“就是因此,我才觉得奇怪。”
天道向来不偏袒人。
就是真有这种好事,也?不会落在他头上。
从小见过天道之子有多得天独厚的晏钟渊,对此认知得很清楚。
那好端端的,为什么又会免掉这笔重债?
莫不是反噬到阿则那里去了。
越想,晏钟渊就越发担心。
他对胞弟一向牵挂,这么想下去,肯定免不了心结。
而心结,也?是会影响到修炼跟恢复的。
贝齿反复碾着唇瓣,姜陶陶纠结了一会儿,才终于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那要不然,你……回去看看?”
晏钟渊从担忧里抽回神,对上她的眸子。
良久后,低声道:“我还未想好什么时候出面。这次悄悄去看一眼就回来。”
这番话,是在说他的顾虑跟考量。亦是在……安慰她?
姜陶陶又觉得自己要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