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玉没想到,她七七四十九日,等来的雪衣解惑人,一张口,就是要复活神。
他敢提,可她不敢接。
颁玉:“我听凡人说,神界有新神,可为何我刚刚在神界没有看到这位新神呢?”
“六界从来就只有一个神。”衔苍神情漠然,“旧神未死,何来新神?”
颁玉指着这花柳巷,道:“诶,可我看这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供有新神的神像,是个慈眉善目面貌端庄的男神……”
颁玉掐指,桃花缤纷,她道:“我从凡人心中探到了这位新神的零星信息,他二百年前诞生于边陲小国楚,是位皇子,名白镜修,后因天赋极高,与仙道有缘,被琼华上神收为弟子,跟随琼华上神潜心修仙……百年前琼华神灭,白镜修应时运,飞升为神。”
听到她说出这个名字,衔苍眉眼一冷,只见檐外风雨骤停,垂挂的银铃被魔尊冰冻,瞬间静止不动。
看来魔尊十分不喜这位“新神”。
“修行百年,就能飞升为神?”衔苍语气冷如冰霜,轻蔑一笑。
“若非命定奇迹,自然是不能百年成神……你是说,他是个善于钻营时运的卑鄙家伙了。”颁玉顺着他的话猜道。
身边风雨恢复如常,魔尊垂眸不语。
“我明白了……”颁玉继续找补,“你是说他自封了神,骗凡人供奉来增长修为?如此行事,不怕天谴吗?”
“本就是连仙心都没修成的蠢物,又怎会知道神威不可冒犯?”衔苍淡淡回道,“也因他所犯之事除神之外,无人能惩,可这百年,恰无神能替天降罚,因而才让他嚣张至今。”
“怪不得。”颁玉盘腿坐下,手指玩着缓缓飞舞的桃花瓣,说道,“当时我一踏入界门,就觉天地混乱,妖魔鬼怪人界横行,目所及之处看到的所有人,命轨全都歪得很,本应受罚的却是富贵人,本应为将相的,却沦落街头,活像是天地倒悬,黑白颠倒。如今看来,这是因真神缺位,野心愚者逆天行运,冒犯天地,才使人界大变……”
魔尊才不愿听她扯别人,出声打断她道:“你考虑的如何了?”
颁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何时说要考虑了?我只是略通阴阳占卜之术,能观六界鬼神罢了,起死回生,若是人吧,我估计还能努努力,跳下冥界帮你捞一捞……可你要起死回生的是个神,这我如何能帮得上忙?”
“神靠万物信仰而生,只要六界还有一人心中信她念她,她就不会死,她从未死,又何来起死回生?”
他既仙又雅,说起话来也极尽温柔得体:“我只是想借你观六界的本领,寻找琼华陨落在四方的神魂神骨。”
“神魂神骨?”
“生死神劫落下时,我也在她身边。”衔苍道,“九天玄雷毁去她的神魂神骨,仅余丝缕魂骨,随万千雷击四散零落,不知沉于何处……”
颁玉一抖,莫名觉脊背发寒,浑身都疼了起来。
“如今,我已知她有了身躯和神魄,姑娘只要助我找回她的神魂神骨就好。”
颁玉陷入沉思。
她刚刚掐了一卦,她的前程与这魔物所求之事是有关联的,因果杂缠,她注定要为他解决此事。
另外,他不仅是提灯人,还是……
“非仙亦非魔,是魔亦是仙,九月初三夜,雪衣解惑人。”颁玉默念完,抬头问道,“今儿初几?”
衔苍如鸦羽的睫毛一抬,缓声回答:“九月初三,戌时二刻。”
行吧,那就是你了。
颁玉认命:“如此,我当尽力为之。”
衔苍:“多谢。”
“你身上可有你亡妻的头发,或是久戴于身的物件,我需要用这些借个道,才能帮你找出她神魂的大概方位。虽不一定找得到,但我可以一试……”
“琼华被生死神劫毁去神身,一根头发都没能留下。”衔苍诚实摇头,“而她的那些随身器物,已被白镜修那愚蠢狂徒瓜分强占。”
简而言之,就是他这里,毛都没有。
这也忒惨了。
妻子没了,他手边竟然连一根能寄托情思的头发都没有。
颁玉诧异道:“那你要我怎么找,你总得给我个和她相关且亲近的东西吧?”
衔苍道:“倒是有一物,姑娘应该能用上,且比头发丝和那些死物要有用。”
“哦?是什么。”
“我儿子。”衔苍说完,又强调,“千真万确,是她的亲骨肉。”
听听,这语气还有点自豪呢!
另辟蹊径?不过,也是可行的。
颁玉:“哦……那你儿子呢?”
“我正要与姑娘说。”魔尊慢慢一笑,神情颇有些狡诈,“我儿子他,已离家半月,不知去处。”
颁玉一口气没顺上来,差点栽过去。
颁玉撑着卦桌爬起,坚强道:“嗯,不慌。那咱们就先找儿子吧……老方法,你儿子身上常戴的东西,或是与你儿子血脉相连的……”
颁玉看向他的三尺青丝,目光灼灼。
魔尊似是很喜她这个样子,双眉一弯,双眸含笑:“看样子,你很想要我的头发。”
颁玉:“……当然,你可以不给。”
“不,我愿意送你一缕青丝。”
这不似魔界至尊的魔物粲然一笑,当即伸出手,分出一缕乌发,指尖轻拨,拔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笑赠颁玉。
颁玉指尖燃起一簇桃花艳火,青丝飘下,触火化为一缕白烟,幽幽向城东飘去。
“你儿子就在这附近,难道你没有感应到?”颁玉闭目,一手捏诀,桃花晶玉中飘出一缕桃花嫣红,绕着那缕白烟,缥缈向东。
仙识随烟行,飘过城墙上打哈欠的守城兵,穿过王宫最高处的楚字王旗,穿过高门大院,穿过阔庭中笑靥如花的贵女,满身绫罗的贵妇,一身酒色财气的官员,柴屋里套着枷锁的奴隶,又奔出城三十里,停在了一个设了结界,凡人看不到的简陋草棚中。
草棚内,一个七八岁模样,雪肤黑发小少年躺在草堆上,怀里抱着一尊未雕刻完成的白玉神像,睡得正是香甜。
白烟绕着他转了几圈,将他从头到尾细细看上一番。
这少年生的精致,在这破草棚中栖身,像极了浑然天成的璀璨黑玉落入草窝,映的这里灿灿发光。
他黑发散在枯草堆中,又从草堆上流淌下来,盘落在地上,萤火微光映着,流光溢彩。
他腰间盘着一条骨白色软鞭,身上搭盖的素衣上写满了口诀符箓的狂草,而那独特的衣服下,悠悠伸出一条细细的龙尾巴,时不时摆动几下,驱赶着那些扰他睡眠的蚊虫。
哦,龙尾。
这小魔物跟琼华上神是不是亲的,颁玉不知,但他跟魔尊衔苍一定是亲的。
颁玉拉回仙识,说道:“我找到他了,就在城郊,离此地三十里。”
魔尊:“你看见他了?你可仔细打量过他?”
颁玉:“他在睡觉,睡得很沉,侧着身,我看不真切。”
魔尊微感遗憾,又问:“怀中可还抱着他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