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拉住她的手不放。段宏程来他院子都跟到自己家似的,自己只是口头客气一句而已,谁晓得江映瑶竟然当了真。
江映瑶抽手。柔软的触感消失,萧霁跌回到锦被上,懊丧地将脑袋埋了进去。
江映瑶送段宏程出门。段宏程却不往院门走,径直来到了墙根下。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江映瑶一眼,道:“瑶儿,莫被那小子给骗了。他的伤,其实压根就不重。”
“映瑶知道。只是,再强悍的人也一样会痛。他的伤因我而受,哪怕能减轻他一分痛楚也是好的。”
段宏程眸色微动。同样的话语,曾经也有个人跟他讲过。他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一飞身翻出了院墙之外。
江映瑶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威名远播的段将军竟是如此进出王府的。回到房中,她问起萧霁。
萧霁神色稍暗,淡声道:“我母亲死的时候,舅舅发过誓,此生不入安王府的大门。”
他没有说是什么原因,江映瑶也没有再问。
两人沉默了一阵,萧霁道:“夫人为我讲个故事可好?”
“我不会讲故事。”江映瑶的眼神闪了闪。
“夫人一定是骗我的。”萧霁笃定道。
江映瑶拗不过他,略微想了想,坐到桌子旁边,讲起一个多年前她曾写下的爱情故事。
故事甜甜的,像是棉花糖一样,渐渐地,融化在萧霁炙热而痴迷的目光之中。
江映瑶被哄着讲了一个又一个。那些故事萧霁早已读过无数遍,烂熟于心。
岁月静好,绵长的情思在婉转低吟间悄然绽放。
萧霁眸中倒映出一个少女柔美的身姿,翩然立于海棠花下。他好想问一问,你还记得我吗?记得我曾许下的诺言吗?
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春日阳光明媚。
萧霁在床上趴到第三天,背上的伤倒没什么感觉,腰却趴得快断了。不过一想到江映瑶亲手照顾他饮食起居,萧霁咬着牙继续装柔弱。
接连吃了三天清汤寡水的食物,萧霁饿得前胸贴后背,万般央求江映瑶允许他吃一些肉食。第三天午膳,她终于松了口,亲自去厨房取乌骨鸡汤。
萧霁等得脖子都长了,始终不见江映瑶回来。院门口,隐隐传来女子哭闹的声音,萧霁暗自皱眉,随手披了件衣服下床。
院里伺候的奴婢一个也没有,萧霁悄然走到院子门口。
东院所有的人几乎都在那里。江映瑶被一大群丫鬟围着,而初柔和秋玉正拼命拉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不是旁人,正是江映琴。她怀了孕,秋玉她们不敢使力,屡次让她差点窜到江映瑶跟前。
“江映瑶,你个白眼狼。我娘抚养你多年,你居然杀了她。我要你偿命。你滚出来。”江映琴边骂边哭,情绪已经近乎奔溃的边缘。
“若不是你们母女想陷害我,又如何会有这样的结果?”江映瑶驳斥道。
“你个贱人。我跟你同归于尽。”江映琴歇斯底里地挣开秋玉和初柔,朝江映瑶扑了过来。
萧霁一闪身,飘然落到她面前,五指擒住她的手腕。他微微使了两分力,江映琴就痛得龇牙咧嘴,大声呼救。
“人是我杀的,你想报仇尽管冲我来。但你若是再敢碰映瑶分毫,我不介意送你一程,让你们母女在黄泉相会。”萧霁寒声道。
江映琴拼命扑打,怎么也挣脱不了。
“将军,放开她罢。万一伤了孩子,便是你我的罪过。”江映瑶劝道。她虽然恨江映琴,却并不想伤及无辜。
萧霁闻言,又在手上加了两分力,直捏得江映琴大声哀嚎,这才松开了手。
“看在映瑶面上,我今天放过你。下次再敢来东院闹事,我一定让你后悔。”萧霁面色沉如寒冰,让人不敢直视。
江映琴被他的威慑所迫,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秋玉赶紧上前扶住。她可不能让江映琴在东院出了事,让陶氏抓到把柄。
萧霁说罢,再懒得管江映琴的闲事,揽着江映瑶的肩膀往院里走去。
江映瑶被他搂着,充满了安全感。她依偎在萧霁怀里,左手轻轻摆弄他垂在胸前的发梢。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晶亮的双眸问道:“萧将军的伤大好了?”
萧霁脚步一滞,眼皮子心虚地跳动了两下,抚着胸口道:“哎呀。刚还不觉得,被你这么一提醒,倒是又疼得厉害。”
江映瑶嗤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道:“萧将军打算装到何时?”
萧霁一脸的惊恐。
“骗我倒是无妨,你就不怕皇上治你个欺君之罪?”江映瑶笑意更深。
“夫人是怎么知道的?”萧霁讪笑。
“你每日都支开我,去后院练功。我又怎能不知?”
萧霁讪然。他以为自己每次找的借口都天衣无缝,轻易骗过了江映瑶,恰原来她一早知道,只是配合自己演戏而已。
他松开江映瑶,对她深深作揖道:“欺瞒夫人,是萧霁的不对。还请夫人饶过我这次。”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江映瑶故意拿起了腔调。
萧霁立刻耷拉下脸,下巴顶在她肩上,柔声道:“夫人,轻点罚。”
江映瑶轻笑;“就罚你把我亲手煮的汤,统统喝完。”
“保证一滴不剩。”萧霁指天发誓。
两人并肩走入房内,直看得送鸡汤来的初柔眉开眼笑。
第二天一早,萧霁乖乖去宫里销了假。临走前,他依依不舍地缠住江映瑶,求她再喂自己一次。
江映瑶随手把自己咬了半块的杏花酥塞进他嘴里。萧霁乐开了花,心满意足地入宫去了。
初柔望着他的背影,甜甜地道了一声“姑爷慢走。”。
萧霁走后,江映瑶第一次去了书房。
书房里燃着她最爱的茉莉花香。江映瑶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其他残留的味道。她诧异道:“书房每日都熏这种味道的香吗?”
“是啊。听说自从小姐嫁入府里,姑爷就命人换了香。”初柔扶着江映瑶坐下,笑道:“小姐,依奴婢看,姑爷对您真是十分上心呢。”
江映瑶垂眸不语,脸上泛起了一圈红晕,衬得无暇的肌肤如初雪般洁白莹亮。
窗外,春意正浓,一窝新燕叽叽喳喳,忙忙碌碌。
江映瑶抬眸看着,漾起层层笑意。她忽然想要画一幅画,想将这无边的春色落于笔尖。
初柔一边替她铺纸研墨,一边把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江映瑶。
“听说王爷将钱氏的死讯通知了相爷。相爷说钱氏已经不是江家的人,不宜入葬江家祖坟,命人给了钱氏的堂兄堂嫂二百两银子,收葬了她。老夫人为此与相爷又闹了一场,一病不起。嘉年少爷也从学堂休了学,正在为她守灵。”
江映瑶美目轻阖,缓缓道:“你让秋玉送些吊礼去吧。”
初柔应是。
主仆两人皆不再言语,只闻沙沙的落笔之声。
半个时辰之后,一幅新燕报春的丹青跃然纸上。画中,春燕衔泥,一双一对,翻飞在柳绿花红之间。
江映瑶将画卷起,默默地收在柜中。心底似有清风撩过,漾起细小而又无法忽视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