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浮的万物中,两人便如深海里互相追逐的两条鱼,顾青鸾握紧那双手,与之十指相扣,死死盯着那双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你说的,你要记住。”
“孤一向信守承诺。”
男子欲把她抱下来,但两人反倒在空中翻滚了好几转,最后顾青鸾都笑了,散去术法,令万物归位,顺便再使出一个清洁术法,将一片狼藉的桌面打理整齐,文书归位,狼毫笔落回晾笔杆上,砚台搁置桌角,连空中荡漾的墨汁也回来了。
男子握住一根笔,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直揉得顾青鸾脚步都踉跄了一瞬,回过头来就要瞪他。
“你梦中有些什么?”白衣女子伏在案桌上,托腮,支起小脑袋,三千青丝柔顺披散,露出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仿若天赐的容颜。
“可否等孤先处理完这些公务?”男子又开始批阅奏折,顾青鸾眼珠子转了一圈,点了点头,乖巧地“嗯”了一声。
她的时间还有很多,反正迟早也要这人解释清楚,不差这一时半刻。
不多时,反倒是殿角那座“肉山”悠悠转醒,眼睛一睁开就开始高号:“皇上——”
“滚出去。”男子头也不回地冷冷吐出一句。
大太监默默看了一眼男子身侧那个人,觉察这人目光,顾青鸾回首,朝其微笑,一笑倾城,恰似那些祸国殃民的祸水。
大太监咽下喉咙里的万千言语,应了声“遵。”后,当真“滚”了出去。
顾青鸾不厚道地浅笑出声,而后她低着头,盯着桌子上的木纹。
“孤还未知晓你的名字。”
女子伸出手,用修剪圆润的指甲盖去戳桌子上的木纹,一不小心就戳出了个洞,她心虚地抬起头,发现男子仍在专心致志批阅奏折,便悄悄把砚台往这边拖了一点,恰好盖住那个小洞。
“顾青鸾,顾青鸾的顾,顾青鸾的青鸾,”她反问,“你呢?”
男子却道:“从未有人敢直呼天子名讳。”
“可是我一定要喊呢?”她笑目吟吟,“你刚刚也看见了,我是天上的仙子,自然不是凡人。”
“你不能拿你们凡人的那一套,来对付我。”
男子停了笔,抬起头,对上她微扬的唇角,那个笑张扬而恣意,明艳如六月的骄阳。
见他盯着自己就不动了,顾青鸾皱了皱眉:“你在看什么?”
“孤在看你。”男子倒是格外实诚,如实而道。
“我......我有什么值得看的?”顾青鸾被那样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撇过头去,嘟囔着,却感觉自己耳垂和脸颊越来越烫。
“当然是因为好看,才看。”男子也笑了,那张常年冷峻的面容此刻如冰雪解冻,顾青鸾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却被那双眼抓了个正着,脸颊唰地就红了。
“不过因为,初识以为梦中仙,再见已是眼前人。”
男子微叹,“孤名赵弈,字琰,取自‘十年玉琰碎,对弈相忘言’。”
顾青鸾瘪了瘪嘴:“附庸风雅。”
男子倒轻笑,“孤现今仔细回想,‘云朵’这个,根本不似一般男子的名字,是个亲昵称呼罢?”
顾青鸾瞪了他一眼,这人就这么怀疑自己的取名水平么?
但她眉毛一挑,干脆应了:“是啊。”
“是谁?”
顾青鸾虚虚瞄到这人表面毫不介意,实则握笔的手都一僵。
“反正不是你。”她保持着托腮的动作,幽幽开口。
“咔擦——”一声脆响,顾青鸾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男子硬生生撇断了手中那根狼毫笔,而后若无其事递来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继续从晾笔杆上取了一根笔。
“是以前的你,可以了吧。”顾青鸾不高兴了,转身就走,迈出大殿时转身,身后那人没跟来,她顿时气了,走了几步,却被四际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侍卫团团围住。
在一圈长刀长.枪的中央,女子唇角扬起一个冷笑,原本只有三分气,现今却因而有了七分。
她缓缓抬起了右手,天际的风向一刹那变动,但放在地面,一切如常。
守在殿门口的那个太监总管气喘吁吁跟了上来,在顾青鸾近旁低语了一句什么,却见女子一张脸慢慢地红了,而后震开一众侍卫,扭身就跑了。
大总管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皇上这是找了个怎样的江湖女子啊,动不动如此……”
叹了口气,他继续职守在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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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鸾在殿内等了许久,趴在桌上,盯着眼前烛台,直到眼前的蜡烛燃得只剩个底。
过程中,身边侍女欲换几支新的,却被顾青鸾拒绝了。
“若是蜡烛燃尽,赵弈还没有来……”女子本来在给自己削苹果吃,此刻对烛把玩着手中的水果刀,烛火下,墨玉般的眼眸明明暗暗。
侍女又怕她伤到自己,又怕有路过的人听见她大不逆喊出皇帝这个名字,劝了许久急快哭了,但最后女子把刀往桌子上一插,入木一寸。
凌冽的刀光下映照了女子侧过来的一张脸,美得就似一个剪影。
“何人在说孤?”
初夏,入夜后天气已经尚寒,男子身上披了一件薄披风,头顶星月,大跨步而来。
屋内所有侍女跪了一地,唯独一人仍坐在凳子上,连起身行礼的想法都无。
男子无可奈何拂袖,示意所有人出去,一众侍女还以为男子听见了先前那句话,有几位疯狂朝顾青鸾递眼色,此时是真急哭了几位。
“我觉得,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以后不要再轻易戕害人命了。”灯下的女子轻轻松松道,仿佛在商量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