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庆欲上前,但身上还穿着银甲,一身尘土血腥气,为免于弄脏安和,她赶忙将银甲匆匆卸了。
在外室正命人将泰昌王拖出去的吴俊听到银甲落地的声音,不经意瞥过去,只能心中轻叹。此刻战事并非完全结束,城中泰昌王的余党还在反抗,而身为统帅的云庆却已卸了甲,以往他家殿下可是从不会做这种事。看来,他家殿下已经全无心思去管顾剩余之事了。
云庆将冷硬的甲衣扔在一旁,只穿着短衣缓缓爬上了床榻。
云庆的靠近令安和下意识摇着头又往里缩了缩,云庆瞬间被刺痛,她不敢继续往前,无措地停在床沿。
怎么办?她该如何做?安和抗拒她,不想她靠近,她该怎么办?云庆拳头紧握,眸中苦涩,她恨不得将泰昌王千刀万剐!
但很快,她发现安和视线直愣,并未落到她身上,而是穿过她身侧看向虚无……她有个大胆的猜测——安和并非抗拒她靠近,而是未认出来她。
云庆鼓起勇气,跪着身子,慢慢一点点挪向无助的安和,她不想再吓到安和,浑身上下写满“小心翼翼”。床榻之上的两人不过一臂之遥,云庆却觉得此程无比漫长。
待贴近安和时,安和已是一副走投无路无可躲避的绝望之态,云庆眸中忍着泪意,向安和伸出双臂,平复着哽咽,极尽温柔又无比坚定道:“乐桃,刘梓来接你了。”
谁是乐桃?安和并没反应,但是刘梓二字入耳,却将她的神志拽回大半,无尽的黑暗仿佛照进一束光来,安和绝望的神色中有了生气,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刘梓”二字,视线的焦点从虚无拉回眼前,她真的看到了刘梓的脸,不是泰昌王的。
可她不敢确定,是否绝望惊恐之下,她已经出现了幻觉?虽说这幻觉也令她欣喜不已,但她不敢贸然对这幻觉做出迎态,她怕幻觉背后其实还是泰昌王。
见安和面上难得有了喜色,眸中也有了些光泽,云庆放心不少,却又见她很快转为犹豫不信,云庆忙又向前凑了几分,虽急却又不得不耐心地表明道:“我是刘梓啊!真的是刘梓!”
安和辩认出了云庆的声音,再次抬眼迎上云庆闪着泪的双眸,不敢相信地开口:“你……”试着伸出手去触碰云庆的脸,但她动作太缓慢,云庆像只亟待被人抚摸的猫一样把脸凑到了安和手上,还轻轻地蹭了蹭,“真的是我。”
真的是云庆,安和颤着手摸了摸云庆的脸,不是幻觉,不是梦,这下没有怀疑了。
真好,老天待她真好,又让她见到云庆了。安和已如一潭死水的内心又灌入了汩汩清泉,她又活了过来。
绝处竟遇心上人,安和心中喜悦满溢,想再认真看看云庆的模样,双眼却老是被泪水糊住,拭去复又盖上,看也看不清,千言万语又哽在喉间竟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她再也抑不住心中所念,抬起胳膊伸向云庆的两肩,尚未搭上,云庆明白她的意思,便先一步收拢了双臂,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安和揽上云庆的脖颈,伏首在云庆肩上,周身被云庆怀中的暖意围着,喜悦夹着哭腔,呜咽道:“你……来了。”
“是,我来了。”云庆苦涩地开口。
随着体内寒意被云庆温热的怀抱渐渐驱散,安和的眼泪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簌簌流下。
云庆感到肩头的湿热渐渐扩大,肩上的衣物被安和紧紧攥起,安和起初在她耳边的小声啜泣也慢慢地变成嚎啕大哭。
安和的哭声,声声砸在云庆心头,她就快被砸死了。
云庆自认安和所遭遇的一切苦事,都可归结为她未曾保护好她。若是她能力排众议,未将安和囚禁,安和不会受刑,也不会被泰昌王劫走,若她能早点攻城,早点攻入郡王府,安和也不会被泰昌王欺辱……
内心愧疚不已的云庆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抚慰安和所历之伤痛及所受之委屈。
安和把云庆哭得慌乱不已,她紧了紧抱着安和的手臂,意图给安和些许安慰,在安和耳边轻声道歉,“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她越这么说,安和哭得越厉害。云庆只好再将她拥紧些,眉心已蹙成丘,许多话到了嘴边却不敢再说,怕惹得安和更难过,只好以侧脸轻轻蹭着安和的耳鬓。
安和哭得凶,攀着云庆的胳膊也用力,把云庆勒得十分难受,但云庆只是默默受着,任她用力勒着自己,并不觉辛苦,反觉无比安心,因为此刻的安和需要她,她便前所未有地感到满足。
而对于此刻的安和,云庆的怀抱,实在弥足珍贵,她死死揽着云庆,生怕一松开,云庆便会化成一阵烟消失一般。若起初的恸哭,是因受了泰昌王的欺辱,但后来,已然不止是这件事。长久以来压抑在安和心底的种种纠结、痛苦、无奈,在她被云庆拥入怀的那刻,冲破了一切心牢喷涌而出,桩桩件件无法言说,皆化为了在云庆肩头肆意的哭泣。
安和只管哭,云庆则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不知抚了多少下,亦不知安和究竟趴在自己肩上哭了多久,待云庆发觉安和揽着她的手臂稍稍松了些,撕心裂肺的哭声也渐渐归于平缓的喘息,天色早已暗下来,屋内也渐渐黑了。想必吴俊已将所有人支走,四周静悄悄的,仿若这天地只剩她二人一般。
云庆心底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若真的只有她两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