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羽是被下雨的声音惊醒的。
这一场雨似乎来得很急很快。豆大的雨滴重重砸向屋顶、地面,在天地之间,发出铺天盖地的敲击声。
她是在书桌前睡着的。桌上凌乱地铺放着许多写了字的纸张。
江素羽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软软大大的衣裳。
萧狄就坐在离她不远的窗下。
见她醒来,他将手里的卷宗放到膝上,含笑道:“小姐若是醒了,不如便去床上睡。”
江素羽将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物归原主,搭回萧狄的肩头,顺手摸了摸他的手。
萧狄的手冰冰凉凉的。
江素羽道:“我睡着了你喊我一声便是,把衣服给我了,你若着凉了怎么办?你现在可是个大病号,万事都得仔细着些。”
他并不辩解,仍是微笑着,温驯地点一点头:“是,小姐。”
江素羽没脾气。
她说:“让我看看你身上。”
他又点点头:“是,小姐。”
萧狄将手里卷宗放到桌上去,而后抬手去解开上衣。
回到广岳城里已有五日。回来的第一天,江素羽便画了张图,要萧家总管萧挺去寻手巧的金匠照样打造。
那是一件为萧狄量身而制造的“针甲”。甲衣是由银质镂空的两片组成,类似肚兜。长短不一、位置相对固定的银针被镶嵌在正面里侧。正面和背面用数根布绳系在一处。
萧狄身上的银针不能撤除,可长期戴着一身的针,纵是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拔针,但总也行动不便,且看着十分骇人。
江素羽因此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针甲”是今天早上才造好送来的,萧狄只穿了大半天,也不知效果如何。
萧狄解开衣裳后,便露出里头那件银色的“针甲”。
两片甲衣两侧的布绳系得很紧,这是为了保证萧狄活动之时,不会让“针甲”移位。
江素羽仔细瞧了一遍,确认各针的位置正确、未曾偏移后,动手替萧狄将衣裳重新穿好。
她道:“针会不会扎得太深?疼不疼?”
萧狄笑了笑:“有一点疼。但倘若扎得浅了,便封不住我的内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江素羽知道他口里的“有一点疼”自不是真的只有一点。他的内力长期封闭,不能自行调息,沉重内伤便恢复得极为缓慢。带着伤,再被长时间地施以如此禁制,无异于时时刻刻都受着酷刑。
中毒后只过了半个月,萧狄已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周的青黑之色似乎再也没有消褪过。
他清醒时,总是隐忍克制,如往时一般沉默温柔,并不会喊痛,倒也似与常人无异。
但是因为剧痛的缘故,萧狄很难入睡。只有困乏到身体无法承受的时候,才会陷入如昏迷一样的短暂睡眠之中。
每每这时候,他便会表现出真实的感受,脸上露出痛极后扭曲的表情,口里说些胡话,眼里淌着泪水。
江素羽见了几次萧狄这番模样后,心里甚至生出过极为可怕的念头。
没有人该活活受这样的折磨。
还不如给他一刀,让他死个痛快。
长此以往,莫说萧狄受不住,恐怕连她自己都要疯。
她必须要尽快找到方法来救他。
江素羽在萧狄身前蹲下身去,将脑袋枕在他的膝盖上,道:“阿狄,‘针甲’已经做好了,不如我们明日便启程回江家庄。”
她感觉到萧狄的身体一僵,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引人误会,赶紧抬起头来看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爹他见多识广,定能有办法救你。”
萧狄望着她,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沉默许久,才笑了笑,道:“小姐,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
江素羽想了想,明白了。
萧狄身上出了这样的事,董桐等人必会报给“主上”。
在得到“主上”的指示之前,萧狄恐怕哪里都去不了。
不过,萧狄对那位“主上”而言毕竟是一件价值连城的“武器”,那位“主上”想必也会重视此事。
江素羽想的没错。
萧狄忽然说:“小姐,有人来了。”
江素羽一怔,赶紧从萧狄的膝盖上移开,站起了身。
萧狄亦扶着椅子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地往门外走。江素羽走到他身侧,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扶住他。
他冲着江素羽温和地笑了笑:“谢谢,小姐。”
萧挺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院子外走进来。
他在廊下站着,并不进屋,道:“少爷,江小姐。”
萧狄问:“有什么要紧事么?”
萧挺看了一眼江素羽,才道:“薛璟之薛公子来了,说是想见见少爷和江小姐。”
萧狄愣了一瞬,方问道:“薛公子他,说要见我和小姐么?”
萧挺躬躬身,道:“是。”
萧狄皱起眉头。
他忽然感觉,挽住他臂弯的那只手紧了紧,不由得侧头看向江素羽。
她含笑望着他,道:“难得薛公子亲自来瞧你,我们便一起去见上一见吧。”
萧狄默然许久,才低低地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