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得饱,眼见着往年能夺命的大雪也美了起来。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京城最好的产婆和太医全已经聚在了安国公府,余情本就颇瘦,孕期也好似只长胎不长肉,行动颇为不便。
花折紧绷多年,许康轶登基之后,花折一口气松懈了之后,身心俱疲加上新伤旧伤,直接害了热症,这十来天基本昏昏沉沉的,尤其有几天凌晨烧得最厉害,许康轶一夜一夜的搂着还算是没翻来覆去的折腾,今天走路脚下还是飘的,可觉得事情不能再拖了,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安国公府找凌安之。
——其实安国公府和翼王府近得很,大门开的方向不同,可后墙的角门是通的。
花折诊断一番,说得严肃:“凌兄,余情骨架太小,孩子骨架可不小,劝她必须提前生产,这么多高人围着,早产的孩子就算是弱一些,可生下来就能养活。”
凌安之和余情说要提前生产,余情皱眉想到民间说的什么早产孩子“七活八不活”之类的,根本不同意:“自古以来瓜熟蒂落是自然规律,才怀胎八月,小神兽还未长成,哪有提前生产的道理?”
凌安之深知女人生育本就是过鬼门关,何况余情骨架细小,急得心中火烧一样,只恨自己不能亲自替她生养,不敢说得太过,怕吓到余情,只能避重就轻地哄她:“我们的小妖怪比别人家小孩脑袋硬些,现在正好生产,过些天可能小孩要上产钳,对孩子不好。”
就这样也是又拖了八/九天,到了正月十四早晨凌安之实在是心急如焚,半哄半骗才算是开始提前催生。
早晨催生,看余情虽然不太出声,但一阵阵疼的汗流浃背,到了中午凌安之就坐不住了,呼啦一下子站起来,在屋外揪着产婆急匆匆地问道:“这生一个孩子全是这么长时间吗?也疼的太厉害了,还要多久?”
凌安之的杀气腾腾是万千鲜血喂出来的,凶神恶煞一般,是千锤百炼的撒旦,直把产婆吓得瑟瑟发抖:“国公爷不要着急,头胎自然慢些,总归到了晚上,就知道什么时候能生出来了。”
就这么熬到了晚上三更天。
京城外天寒地冻,安国公府再温暖,也遮挡不了府内的寒意。
任谁都看得出来,余情难产。
屋里屋外产婆丫鬟折腾,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去,基本是变红了端出来。
凌安之急的头都要炸了,阵前千军万马也不会让他心急如焚,因为一切皆可控制,而今却一切均是未知,他再把接生的婆子揪出去:“为什么出这么多血?”
产婆本来不允许他进出产房,不过看他横眉冷目,也不敢赶他走:“国公爷,夫人确实出血多些,不过还算是正常,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凌安之从来不知道生个孩子这么艰难,又心疼又着急,失控的感觉让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还有多久能生下来?”
产婆看了一眼旁边候着的太医,这几位太医资历年纪已老,是前朝宫里一直服侍嫔妃和京城世家大户太太们生产的,太医禀告道:“大帅,听产婆的描述,夫人还有些力气,再等等,凌晨寅时,最容易出生。”
不用等到寅时,凌安之终于冷静下来了,余情流血太多、参汤也吊不起力气,面色煞白,连眼睛也有点睁不开了。
他可能终究当不上父亲,也管不了男女有别以及花折在病中了,他吩咐小厮,去前堂把花折请来。
几个产婆太医已经跪下,瑟瑟发抖的哀告道:“国公爷,虽然是提前催产,可孩子长的太好,夫人骨盆狭窄,现在没有力气,根本生不出来,要母还是要子,国公爷早做决断。”
他颓然坐下:“何为要母,何为要子?有两全的办法吗?”
不敢说也要说:“要母就是产婆将手伸进去,把孩子徒手肢解,之后分段拿出来,大人可以保全;要子就是撕开母体,将孩子拿出来,母亲必然会死。国公爷,夫人气息已弱,早做决断,否则一会胎心下去,孩子就不行了,或者母亲失血太多,就算是不要孩子,再血崩母亲也保不住了。”
凌安之一个哆嗦,抬眼看了地下跪着的众人一眼。
众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深知国公爷征战十余年,杀人如麻,而今接生失败,也许会直接宰了他们陪葬。
这可能是一生最难的选择题,他佝偻着腰单手扶着额头,半晌才沉声缓缓地说道:“我一生,杀人无数,造孽太重,没有报应在自己身上,却让妻子孩子跟着遭罪,我去和余情说几句,你们准备去子留母吧。”
余情失血太多,有些昏昏沉沉的,还是能感觉到凌安之扶着肩膀把她搂在了怀里,她虚弱的笑了:“三哥,我真是没用,人家生十个八个都那么轻松,我却一个也生不出来。”
满室全是血腥气,床褥为了方便生产,早就多次蒸煮之后换成了白色,犹如血染了河流,而今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早知道就不应该奢求什么孩子,命里本就没有却强求,弄的今日血光之灾:“情儿,说什么呢,这次全怪我,是你多年陪着我打仗,把身体弄的太虚了,不好生产,等以后我们把身体好好养一养,过两年再生一个。”
余情摇摇头:“三哥,我知道…刚才他们和你说什么了,你不要听他们的,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我的小妖怪还没有睁开眼睛看过这个人世间呢,有你…这样的大帅当父亲,还怕后娘会欺负我孩儿不成,三哥,要留子。”
凌安之眼眶发热,仿佛昨日重现,母亲、凌霄、许康瀚全都这样气息奄奄的躺在他怀里过,每次都改变了他的心境和命运。不过今时和往日不同,今时他还可以选择:“不行,我可以没有孩子,但是我不能没有你,你乖一点,不可擅作主张,听我的。”
感受到肚子里小孩还在动,余家最重视子嗣,余情笑了:“我…真高兴。我气力已尽,就算是勉强留母,杀了孩子,我也可能…血崩抗不过去,而孩子现在还好好的。”
“孩子全要指着自己的娘啊,当时三哥…不也是指着自己的娘,才活得下来;三哥不能没有我,可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如果…放弃孩子,那不是连后娘也不如吗?三哥以后,就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多好啊。你只听我这一次,行吗?”
凌安之觉得余情想问题的角度不对:“情儿,你千辛万苦拿命换来的孩子,只能和你最亲,我怎么可能让别的女人取代你在孩子心目中的位置,也不可能为了孩子不要你,乖。”
花折一直等在安国公府中的前堂,凌安之这一天已经三翻五次的去问,花折缄默良久,眼圈通红的回话也是,如果真到了最后,或者留子,或者留母,只能二选其一,他纵使是在现场,也是产婆太医这些手段,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