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他是为洛清涵而来,李俭便没了兴趣:“哦此事啊,朕已交代卫尉,晚些他会派人前往洛氏别庄。爱卿不必担忧,侍从确认洛清涵身在别庄便会归来,不会影响他的清誉。”
御史大夫心里咯噔一下:“可是陛下,这清涵,清涵他……他人不在别庄啊!”
唔,当然不在,在了怎么罚你年俸?
李俭挑眉想着,口中却随意道:“哦?那许是真的与人私奔了罢。”
“此事绝无可能!”洛御史大夫惊叫出声。
许是发觉声音过大不雅,他又压低了声音:“陛下,您知道的,清涵对您痴心一片,若非先皇赐婚,您早就与他完婚了!他怎会与他人私奔呢?”
是的呢,要不是你去求先皇赐婚洛清卓,这狗皇帝可不是早就抱得小白花归了呢。
李俭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计较这话的逻辑。
见李俭不为所动,洛逸之愈发纠结:“陛下,陛下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李俭这才真正抬首看着他:“朕该明白什么?”
洛逸之满面凌乱:“陛下恕罪,臣便直说了啊——”
李俭颔首:“请说。”
洛逸之心一横道:“陛下,您登基之日曾派人来接清涵,此后他便再不曾归家。敢问陛下,清涵是否在您那儿?”
李俭:???
……原来先生当时把人带来用的是狗皇帝的名义吗,难怪无人阻拦。行叭,这锅他背好。
见李俭面带无奈,洛逸之没觉出哪里不对。
这事既已挑明,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反正他是洛清涵祖父,凭着李俭一直以来对洛清涵的追求痴迷,横竖不会对他做什么。
“陛下,您已留清涵一月时间,京中甚至有他与旁人私奔之流言,太常更是以此弹劾微臣!”
洛逸之用着白莲语气,满面隐忍道,“微臣被弹劾不要紧,然哥儿清誉至关重要,清涵自小懂事知礼,若是知晓京中流言,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微臣知道,陛下与清涵两情相悦,还请陛下克己复礼,快些将人送回洛氏!待一年后陛下出孝,再以夫人之礼迎清涵入宫——届时清卓清涵皆伴在陛下身旁,陛下可效仿娥皇女英,岂不美哉?!”
李俭:……
“朕不是,朕没有!”他被这等白莲之语吓到了,重重将奏折拍回会议桌上,“你憋瞎说!!”
洛逸之却依旧不依不饶:“陛下!事关重大,这可不是您以前那般闹着玩的!”
这话他说的顺畅,因为以往他仗着自己是洛清涵祖父,偶尔也会这样教训当时还是六皇子的李俭。李俭为人怪戾,却总会因洛清涵而隐忍不发。
李俭真是无语了。
他看着洛御史大夫,深觉此人要么脑子有病,要么就是病的不清。
还是说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当了御史大夫后就飘了,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了?
呼出一口浊气,李俭淡道:“洛逸之,你要找人便自己去找,来问朕要什么人?”
“先皇驾崩不过一月,朕还在热孝之中,你孙儿洛清涵难道是天仙不成?还能迷得朕忘记父子纲常,将他金屋藏娇一月?”
洛逸之浑身一颤。
他这会总算想起先帝来了,脑子清醒了一些,慌忙道:“这这这,微臣只是觉得,觉得……觉得清涵对陛下情深义重,他绝不可能与他人私奔……陛下,您可千万不要轻信流言啊!”
李俭冷笑:“你不说朕还忘了!”
“没错,朕当初年轻气盛,被迷了眼看上过洛清涵,但他不是看不上朕么?你真当朕不知他在朕与四皇子之间游走?还是你们洛氏认定朕是傻子,任由他呼来喝去心中就没点成算?”
“呵,朕落魄时你们看不上朕,想着两面讨好哪边都不得罪,是谁请父皇赐婚将洛清卓嫁给朕的,当朕不知道吗?洛清卓于你洛家是何意义,当朕没有查过吗?你如今倒好,在朕面前颠倒是非一句娥皇女英,不就是见四皇子没了朕登基了,就以为朕还想着洛清涵吗?”
“真是笑话,朕如今是天子,凭洛清涵那两面三刀、矫揉造作的模样,还妄想进宫,好大的口气!”
洛逸之闻言眼前一黑。
完了,他想,李俭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却还心甘情愿被洛清涵耍,那是怎样深厚的感情啊!
清涵到底错过了什么,他当时就说嫁给六皇子更好,清涵却非要攀那四皇子的高枝……
陛下也是,怎么这会就清醒了,不再痴迷清涵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辩解道:“陛下,绝非如此——当时微臣并不知晓实情,是清涵回来后告知微臣,陛下心中有清卓,只是怕清卓不答应,才让微臣出马。如今见陛下与清卓鹣鲽情深……”
“你竟还在狡辩!”李俭怒极反笑,“你说朕倾慕洛清卓,好,朕问你,朕当时在何处见过洛清卓?”
他生气时,并不似狗皇帝那般有脸红脖子粗的无能狂怒症状。只是将脸上笑容一敛,竟已足够威慑。
洛逸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心跳砰砰砰地,越来越快,快得有如擂鼓,差些就要蹦出这胸腔了!
一时之间,满室令人窒息的沉默,竟越来越压抑,宛如泰山压顶一般压得洛逸之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滴答一声,洛逸之额上有冷汗落下,滴在地板之上。他像是被微弱的声音惊醒般霍然抬头,:“这,这……清涵确实是这么说的,微臣也只是,只是错信了他啊!”
他还在将锅往洛清涵身上推,期待李俭能看在洛清涵的面子上,饶了他这戏弄之罪。
李俭讥诮道:“朕倾慕洛清涵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朕不稀罕了,你当他洛清涵又是个什么东西?”
洛逸之面色惨白,浑身战栗道:“不不不,不是这样,陛下……您,您娶了清卓,即便阴差阳错,如今看来亦是一桩美事啊!”
思及此,他像是溺水时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眼中有了摄人的精光。
对,就是这样!洛清涵虽在李俭心中失了脸面,但他还有洛清卓呢!没听太常说,洛清卓与陛下早上一同慢跑吗,陛下心中对洛清卓必有一点情谊的!
李俭嗤笑一声:“还敢提皇后?”
“朕告诉你,你们当朕和皇后是傻子,其实朕与皇后心中都清楚得很。你既敢做出偏心洛清涵利用皇后之事,往后别再提皇后,你洛逸之不配。”
这一句话,便叫洛逸之瘫软在地,许久不得回神。
但显然李俭还不想放过他。
他讥诮道:“娥皇女英?好一个娥皇女英!你可知娥皇女英是谁人之女?”
“洛御史大夫,你当然知道——你将你两个孙子比作娥皇女英,将朕比作帝舜,想来这国丈是满足不了你们洛氏了!”
说到此处,他轻飘飘就是一句:“你们洛氏,也想当一当帝尧是罢。”
洛逸之闻言就是一个激灵!
他惊恐地仰望着上座的李俭,被这番话吓得浑身冷汗簌簌落下,满身都已被绝望笼罩,只能下意识哭嚎道:“陛下——微臣绝无此意!微臣对陛下之忠心日月可昭,绝无二意!!还请陛下明察啊陛下——”
李俭没理他。
他喝了口水,任由洛逸之失态。直至洛逸之被自己的脑补吓到连话都说不出口时,他才唤道:“来人!”
李內侍领侍卫们进了会议室,李俭冷声道:“将洛御史大夫带回去。李內侍,你一会去宣朕旨意,御史大夫君前失仪,罚俸一年。”
李內侍躬身:“奴领命。”
“洛御史大夫,政务繁忙,还需人处理。烦请洛御史大夫回去之后好生学学圣人礼仪,何时学会了,何时再来朕面前自省。”
语罢,挥手命侍卫们将瘫软无力的他拖走。
送走洛逸之,李俭长舒了一口气。
他最后一句话,是在告诫洛逸之:自己是看在政务份上才放过他,而不是洛清卓或者洛清涵的面子,免得他下次再出什么骚操作。
他原以为洛逸之是受限于剧情,方才偏心洛清涵,想不到在他面前居然依旧如此。德高望重的御史大夫实际竟是此等沽名钓誉之徒,李俭真是无话可说了。
李俭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御史大夫换了,下一秒又想起他手中无人可用,才按下不表。
人才啊人才啊,得尽快在朝堂中培养出自己的势力。在这之前,只希望这个洛逸之能理解他的意思,夹着尾巴做人吧。
等洛清卓自内殿走出来坐到他身旁,他便挑眉邀功道:“朕给先生出了口恶气,先生心中有没有舒坦一些?”
洛清卓被洛氏召回京中,从此便身陷剧情,身不由己。他对洛逸之有恨,但世俗枷锁、父子天伦所限,除了洛清涵他不会再报复其余人。
李俭本不必训斥洛逸之那些,洛清卓知道那是在为他鸣不平的,便笑道:“谢谢,臣心中很开心。”
李俭闻言,嘴角噙了一抹笑:“那便好。”
他顿了顿,又道:“洛清涵还没找呢,朕便提前罚了洛逸之。能否麻烦先生先将洛清涵丢到别庄,糊弄一下太常?”
这科考档口,太常参了洛逸之一本,这意思谁不知道,还不是借题发挥,想搞保皇派举荐的人才?
虽说太常被他三言两语忽悠了,但发难的不止是他,更是顾相一派。若找不到洛清涵,又该有理由攻击洛逸之,祸及保皇派了。
李俭之前虽没做过皇帝,但好歹当过一家上市公司领导,自然懂得员工之间的勾心斗角。
洛清卓明白其中利害关系,颔首道:“然也。”
狗皇帝已逃出京城,洛清涵与人私奔的消息钓不回这条大鱼,那他便换一个。
将消息换成“洛清涵身染重病,被洛氏放弃,孤零零在别庄等死”,命人散播出去便是。若狗皇帝对洛清涵还有感情,定不舍得让洛清涵就这般死了,不见佳人最后一面。
若这消息也不行,那便再换下一个,终归有一个能戳中狗皇帝软肋。
“多谢先生,”李俭叹了口气,“这满朝官吏,怎么就没一个能像先生这般省心呢。”
小说里霍凌云揭竿而起成了新皇,霍大将军究竟是什么立场还不好说,总之掌握兵权的霍家犹如一颗□□,这一系必须大防。
顾相一系虽是纯臣,但人在朝堂,必因与他人政见相佐而出现斗争。
保皇派中即便如大司农这般爱干实事的,也免不了有结党营私之嫌。
……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李俭明白。可明白归明白,心烦是必然的。
所以历代当皇帝的总会用后宫平衡朝堂,这是最简单直接有效的方式。可李俭一想到这情形,便毛骨悚然。
——他一介帝都大学院草、身价几十个亿的新贵,能母胎单身三十年,除了自己不想谈恋爱还能有啥?
别扯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了,这各家塞的后宫美人们,有几个比得上现代明星?再说他又没有什么特殊爱好,这么多人睡都睡不过来好吗,这究竟是他嫖人还是人嫖他啊?
一朝穿越,还没觉得自己享受到什么呢,白天要在朝堂里和臣子们勾心斗角,晚上还要惨遭毒手沦为种马耕田播种……
李俭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冒了出来。
他眼神游移,忽然定在洛清卓身上,脑洞大开道:“这样吧先生,等你假死出宫后先休息几年。等觉得无聊了,朕便找人举荐你,你来朝中当官。届时顾相退休,丞相之位便是你的,如何?”
洛清卓又一次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谢谢,不如何。”
他既决意归隐山林,便不会被世俗名利所吸引,自然不会半路出山。
李俭用手臂肢了洛清卓一下:“别说的这般干脆嘛,还是不是兄弟,说好的为对方两肋插刀呢!”
洛清卓被肢地身子歪了一下。
坐直了斜睨他,脸上不由就带了点嫌弃:“……谁和陛下是兄弟呢?”
他也不知李俭是怎么回事。
这人明明能力非凡,方才在旁人面前亦有十足的威慑逼迫,在他面前却总是蹬鼻子上脸的,没半点为君觉悟。
李俭的回答也是厚颜无耻:“怎么了,咱不是难兄难弟谁还是啊,难道先生和洛清涵么?而且先生与我互为知己,这先生否认吗?”
洛清卓这下没否认,只笑了笑。
他敛了眸,一时也不知心中那复杂的压抑感是何滋味。
可是人与人之间本就如此,聚或者散便如那风中落叶随缘而落,亦无需介怀:“陛下往后总会有得力之臣。”
李俭随口道:“哎,就算有千千万万个得力之臣,可他们都不是洛先生啊。”
他与洛清卓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如今却成了知根知底的盟友。甚至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叫洛清卓商讨参详。等洛清卓归隐山林,他还能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
既能与他胡天胡地扯淡,又能令他安心,随手掏出现代东西。
想到未来,他的语气就带了一点寂寥:“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先生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之人,往后走了,朕该多寂寞啊!”
将来固然会有他喜爱的下属,但也仅是如此罢了。因为即便高处不胜寒,帝王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洛清卓没有说话。
他低垂着眼睛,长睫微颤,恍若动容。
李俭知道他心中不能为外人道的苦,不想勉强他:“算了,朕就是这么一提,先生听过就忘了罢。当然,将来先生若是真想回来,朕的殿门永远为先生敞开。”
“对了,往后朕就多弄些东西出来,免得林中清寒,先生度日辛苦。”
他是待过两年乡下的人,呆的还是有自来水、抽水马桶、耕种机器的现代乡下呢,他以前在沪市的同事却都觉得他在乡下受苦。
对比现代,这大雍的山林,归隐难度恐怕max到难以想象。
李俭思及此,便絮絮叨叨念着:“山林之中,夏季应当不会太热,不过蚊虫过多,得多带点蚊帐熏香……”
“冬天应该会很冷,茅房还会被大雪压塌吧?那得盖个结实点的房子,到时候朕给先生整个小别墅还是四合院呢?不管是什么东北土炕一定要备上,保证先生冬季不会被冷到!”
“……还有四季耕种,一个人太累效率又低,那得多带几人吧,得找几个机灵点的……恩,先生无聊时候总不能丢石子吧,得想几个小游戏,飞行棋还是三国杀呢?哦不对,这个世界没有三国历史,那就狼人杀吧……还得带几箱书去,还有笔墨纸砚……啧,要带的东西挺多啊……”
越想越觉得一个人归隐山林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陶渊明到底是怎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
这觉悟也忒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