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一位鲛人从鲛落屿中出来阻止了那几名守卫:“何事在外喧哗?”
“啊!丞相大人!”见丞相亲自出来,守卫不生惶恐,连忙行礼,“是这个境外人非要进去,她虽然手中有海境通行证,但怎么可以进入鲛落屿……”
泷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鲛人有些呆滞——他相貌俊雅、举止有礼、语气平和……最难得的是,他长得和碧沧澜有几分相似。
“你是……碧沧澜的亲族吗?”她开口问道。
“大胆!竟然敢这样跟丞相大人说话——”
年轻的丞相抬手阻止了他们,他看向泷玉,温声道:“姑娘认识家父?”
“家父……”泷玉喃喃,“是了,他应该是有孩子的……我……我名叫泷玉,是你父亲的人族朋友……”
听到她的名字,丞相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惊诧地盯着眼前的美艳的女子:“你就是泷玉?这怎么可能,人族寿命有限,你看起来……”
“我就是泷玉本人……你的父亲向你提起过我吗?”
“……”他神色复杂,最终还是道,“既然如此,就请跟我一起来吧。”
“丞相大人?!”
“无妨,她是家父的旧识。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本相放的。”
“这……”守卫们犹豫片刻,“好吧!”
丞相点点头,对她道:“请吧。”
泷玉跟随他进入鲛落屿,路上她便问道:“碧沧澜……去世很久了?”
“嗯,”青年走在前面,泷玉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二十多年了,没想到前辈还能惦记家父。若家父泉下有知,约莫会很欢喜。”
“……我可以问问吗?你叫什么名字?”
“沧海月明。”
“沧海月明……”她喃喃,“是个好名字。”
两人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碧沧澜墓前,沧海月明道:“就是这儿了。”
泷玉看着眼前冰冷的坟墓、看着那墓碑所刻的“碧沧澜”三字,一时间心情复杂。除却悲伤,最多的竟然是茫然。
一种经年错过、故人早已不在的茫然。
“若前辈有心,不如替家父上一炷香吧。”
“……嗯。”
泷玉点香插在墓前,随后问道:“他……是因什么而死?”
沧海月明敛着眸子,平静道:“死于政变。家父生前一直致力于改革海境,最终葬送了自己,死后不得入英灵殿,故埋葬于鲛落屿。”
这个回答倒是一点都不令泷玉感到意外,她甚至觉得能作为海境的商鞅、晁错对碧沧澜来说也许……也是一种成全和幸运。
“虽然烟霞姐之事我仍不能完全释怀……但,碧沧澜,我总算可以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抱歉,当初这样对你,希望来生你我还有机会做朋友。”
沧海月明听到这句话神色微妙:“……朋友?”
泷玉有些迷茫:“我说错什么了吗?”
“前辈……只把家父当做朋友吗?”
见泷玉一脸不解,沧海月明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忍什么:“有两样东西还要给前辈。”
说罢,他拿出一封陈旧的却完好的信以及一枚华美的令牌递给泷玉:“这枚‘珍珑海令’是丞相信物,日后前辈可凭此令自由进出海境和鲛落屿。”
“那这封信是……”
“家父留下的,前辈一看便知。”
“我明白了,”泷玉点点头,“多谢你了。”
沧海月明这次只是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扫墓结束后泷玉便离开了鲛落屿,但沧海月明仍伫立在碧沧澜的墓前。半晌,他低声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父亲,你这样……值得吗?我本该恨你、本该憎恶这个女子……但在这一刻,我竟只觉得你可怜了……”
他长叹一声,将所有的未竟之语都融进了无边无际的离尘水中。
而泷玉心愿已了,遂不多逗留,带着珍珑海令和那封信回到了映月岛。
回到屋中,她坐在窗前,小心翼翼地拆开这封早已泛黄的信。
出乎意料的是,这封信还保存完好。
「玉儿亲启:
泷玉,玉儿,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看到这封信,或者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人世许久。锦烟霞的事情,我十分抱歉,无论你信不信,我和兄长其实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只是我身为海境丞相,能做的选择实在太少——牺牲锦烟霞也好、被逼成婚也好、放弃对你的情意也好。
第一次使用漂流瓶,只是在考察风土人情时的一时兴起,没想到可以因此结识你。与你相识的那几年是我一生中最为惬意的时光,以前的我总觉得感情是拖累,但在认识你之后我才知晓,原来心有挂念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
我不求你原谅,也不求你回应。你我现今该是阴阳相隔,所以懦弱如我,也可以在这封信里说出那些曾被我压抑许久的话来。
玉儿,我唯独不愿意你恨我,因为我爱你……只是,也许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是有缘无分的错误。
若有来世,我希望自己不再是鲛人,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至少这样……我可以抛弃所有的顾虑来到你身边。」
泷玉看到这里时拿着信纸的手已经不住发抖,而当她翻开信封,看见背后的两行小字时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草树总非前度色,烟霞不似昔年春。
桃花流水依旧在,不见当时劝酒人。”
“碧……沧澜……”
一封迟到整整二十三年的情书,一份至死也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自己容颜依旧,故人却早已不在人世。这深埋多年的爱意打破了泷玉心中一直未揭开的一卷面纱,记忆中那些被她忽略的色彩终于变得鲜活,赐予那人言语笑容间别样的温柔和痛楚。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未曾把自己当做朋友……原来……
泷玉泣不成声,却只有寒冷海风吹过,如泣如诉,似是故人的低语越过数十年光阴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