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斜凉观果真关门闭户,桃蹊街商贾眼看这一串行头古怪的人从面前经过,流民似的到处打听。商人见这帮人有穷酸之气,就打发他们到天街上,自行解决。
众人走上天街,四下打量,看来看去,视线还是落了长街尽头的宫墙上,不禁怅惘。
汉阙峥嵘如此,里面锦衣玉食的人们大概正提灯赏景,或是院里小憩吧。他们才不会知道,江湖儿女落魄云游的酸楚。
正想着,天上就很应景地下起细雨来,淅淅沥沥,街上人群果然被冲散了,屋檐下倒是人挤人。
“昨天打了一晚上旱雷,偏偏要今晚下雨,生意都没法做了!”
“没办法啊,只有等雨停了。”
远处的护城河里涟漪缓荡,逐个晕开,将宫墙上火把的倒影切分成金色光圈。
这时,一人急匆匆地从地走上护城河,将披风扬起,掩住了怀抱着的三卷画帛,生怕雨水将帛丝上的颜料浸散。
雨水浸透了印着云纹的鞋,淡青色的含绒披风也被雨水淋的半透,寒意从脚下,从肩背上,从四面八方侵蚀考验着他年轻的身躯,他却很难经受住。他的手僵得难以解冻,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
他心想,要是有一壶热茶就好了,最好是生姜茶。
未央宫的偏门此刻由八位步兵把守,人人手执长戟,立于门洞中,静如雕塑。最前面的两位看见此人孤身一人直奔宫门,一个随从也没有,便拦了他的去路。
“站住!请出示令牌!”
年轻人用姿态僵硬地把湿成一饼的碎发抹开,露出眉眼。
“请让我往前一步可以吗?”
他指了指天,然后舔舔唇,像是在尝雨水。
“不行!”卫兵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那你告诉我,什么令牌?”
“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直系亲属才有,等级不同,令牌上的字也不同。”
年轻人把三卷画塞给卫兵:“你帮我拿着,我找一下看有没有。”
卫兵拿着画,趁那人翻找时拨开其中一张的边角,看到一个矩形朱红色印章,竟是锦爷的章。
徐冬锦,人称锦爷,年逾七旬,宫廷御用画师之首,他的画作即使流传到宫外也是千金难求,在宫内除了皇上更是少有人能拿到。如果有,多半是皇帝本人赏赐的。
卫兵不明觉厉。
没过多久,年轻人两指夹着一块藻玉雕成的玉片,冲卫兵不耐烦地问到:“是这个吗?”
玉片是四角圆滑的矩形,掌心般大小,光洁无瑕,有着半透明的浅碧色。
“不是,你这个是空白的。”
“……”
咳咳,能拿个白板出来也是没谁了。
卫兵冲对面的那位使眼色:愣着干嘛,让他站到门洞里来!
对面的那位翻他一个白眼,不理他了。
他只好自己开口:“公……公子,你站到门洞里来吧?”
年轻人埋着头,轻轻衔着那玉片,皓齿微露,在一个类似锦囊的小袋子里继续翻找,将卫兵的话置若罔闻。雨水顺着轮廓优美的侧脸滑落至下颔,越积越多,最终难以平衡,滴落到镂花地砖上。
要是有缺乏灵感的画师看见了这一幕,估计卫兵怀里的画会变成四卷。
又过一会儿,年轻人拿出另一块玉片,懒得去看上面有没有字,再问:“这个呢?”
卫兵凑近一看,看见这玉片成色更好,刻有精致的纹理,还在底部打了一个小孔,绑着一串红色流苏。
等看清这玉片上的字,卫兵如同天打雷劈一般,把长戟收回靠在石墙上,挺直腰板,深鞠躬,将三卷画双手奉上:“刚刚多有冒犯,请大人恕罪!”
年轻人被吓了一跳,退后一步:“你真不用叫我大人,赶紧开门。”
“是!”
偏门虽然比正门小,但门板也轻不到哪里去,四个士兵一起才能将其缓缓推开。
“大……呃,公子,你需要挡挡雨吗?”
年轻人抱着画卷,回眸一笑:“非常需要。”
卫兵似乎是受宠若惊,说话有点哆嗦:“这里没有伞,不嫌弃的话,您可以拿我的外袍走。”
“如此甚好。”
卫兵把外袍脱下来给他。年轻人见到这黑色的披风的形制,觉得十分熟悉。
昨晚绝对在山里头见过,他心里一紧。
但这群人没有背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