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娘负手在身后:“我希望两位仁兄大大方方站出来,好吗?没钱,我们还可以商量,要是没规矩,你们今天就该受个教训。”
百戏巷谁不知道,逃铜板的要被抓去干什么。
和死缠烂打的、连灵符都无可奈何野生禽灵共度良宵。
草木灵和禽灵被分别是凋敝草木和死去动物的魂魄,它们没事不会主动跑到城镇,一般都在山林中栖息,前者在白天似团云雾,夜晚荧白;后者不论晨昏变幻都是鸦黑一片。它们并不自发地害人,也不像民间流传的那样凶猛无常,只要你不主动招惹,就会相安无事,各自为政。
它们的“爆发”是八年前开始的,这是一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因为那离白日幽灵的消失不算太久,不到两年。
有人大胆揣测,这是“幽灵”回归的前兆。
但这猜测很快被否决了,因为人们亲眼看见白雾团从枯萎植物中飘出,黑雾团从动物尸骸中冒出,并不是凭空出现,也不凭空消失,碰到它们会有凉飕飕的感觉。
既有来历,也有触感,有固定的形态,一切都说明,它们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既然实在可感,便也无需多虑,。
所以与骇人听闻的“客人”不同,这两种灵最终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半鉴城甚至由此发展出一种独特的消遣方式,那就是夜间找个够高的傍山酒楼,约上亲朋,点些小酒,一齐远眺漫山遍野灰白的,散发着柔和荧光的草木灵,就像有人为自己挑着纸灯助兴,莫名温馨。
你一定会问,这两种灵到底是什么组成的?正如积水成渊,集腋成裘,又是什么“积”成了草木灵和禽灵的每一个部分?
没有人可以回答,也鲜少有人闲得头痒去纠结这个。
事实证明,这也不妨碍什么,日子就这么翻流水账,添几页轶闻又何妨?
和当年一样,人总是稀奇新鲜东西,试图产生交集,把它们当小宠来养,可惜并不容易。
想驯化野生禽灵为自己所用,只有阴气和血腥气重的人,譬如傀儡幻戏师、屠户或刽子手去深山荒林里才能捕获,然后锁在什么东西内部。野生禽灵不知为何,有人的脾性,最喜欢看幻戏,因此百戏街的幻戏师要是技艺出众,或许能抓几只为自己所用,用来炼符。
你可以想象一番,团团黑影追逐着,在骷髅傀儡旁边起舞,有此景些荒诞,却也可爱。
当然,喜欢用暴力解决的人也可以强行驯化,不过那样驯化得来的禽灵往往会叛变倒戈,害了自己。
禽灵和见异思迁的草木灵不同,用几张灵符就能拐跑。它们极为忠诚,跟定第一个主人后,就算是投火自焚也不会想换,绝不始乱终弃,向来有求必应。
从那靠着破戏台,绑满红布条和铃铛的寻幢杖里,果然冒出团黑影,环绕着木杆一圈圈上下飘荡,看上去挺兴奋。后来又绕着一位黑衣少年团团转,转得意犹未尽如痴如醉,倒像在讨好他。
不常来百戏巷的人,看见这稀奇的驯化禽灵,难免兴奋起来:“你们看,这是禽灵!”
“伊娘也会驯灵呀……我怎么不知道,你要不帮我问问?”
被委托的人一脸嫌弃:“切,你就算问了,人姑娘也不一定想告诉你。”
“我问我开心,怎么着了!你不敢问,我自己去!”
“咦?禽灵干嘛贴着那小伙子不放啊?”
“……”
伊娘莞尔:“我的这只禽灵,很听话,谁要是不敢认,等我清查了,你一个月都会和它相伴,每晚都好梦不断。”
每晚在梦境里都能看野兽血腥厮杀,蚕食猎物,这便是伊娘口中的“美梦。”
人们互相打量,屏息静气地等着那两位“自首”。
一片短暂的寂静后,戏台左右两边同时有人举起手,异口同声地说了一个“我”字。
周围的人即刻散开,把两人晾出来。
由于人多,人们方才都没发现人群中混着这样两位年轻人。
伊娘向前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下。
站戏台右边的,身姿挺括,玄衣合身而整肃,黑袍上银线微亮错综复杂,袍下掩着不似俗物的银丝软甲,寒气凛冽光可鉴物,正映着猩红色灯笼的血光。他似乎正被禽灵环绕纠缠着,却一点不怕不恼,拿手指拨弄着玩儿,颇有血色的嘴角浮着点儿笑。
站左边的,背负一绛红雕花木剑,一身皆雪练纯白,只有云纹披风一指宽的长系带堪比朱砂鲜红,金丝细绣,潦草地打了个结,垂落至膝。
这人就更有意思了。他居然还在嗑瓜子!还在!
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把嗑瓜子这件事演绎地如此风雅,一派与世无争。
咔嚓。
似乎连瓜壳咔嚓裂开的声音都变得清脆悦耳起来。
这两人看上去都颇为年轻,不过十九二十岁,眼角眉梢皆是少年意气。身形修挑如竹,且模样生的好看,怕是走到哪里都很惹眼。
站在那里,活像一对儿玉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