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伊莎贝拉抬起右手,不给伊万反驳的机会。静候一旁的侍从立刻上前,带领伊万离开,老人三步一回头,看上去简直快哭了,晨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又瘦又长,经过一个难熬的夜晚,老人走起路来歪歪扭扭,下一步就要软倒。别心软,贝拉。伊莎贝拉握住拳头,给自己打气。就算在玩扮演绯娜的游戏也好,即便内心难过,眼皮也不要眨一下,别让他们看出你的心思,如此他们才能学会敬畏。等到托马的背影也消失在侧门的阴影中,伊莎贝拉才长吁一口气,额头几乎冒出汗来。
“他看你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待到访客退去,雷娅用她惯有的傲慢嗓音开口。伊莎贝拉略感不满,回头望她。“伊万大人在我出生前便在父亲身边侍奉了,说起来他也是你爷爷辈的人,提到他的时候,你的语气应当更尊敬些。”
“是你爷爷,又不是我爷爷。”雷娅满不在乎地耸肩,“我眼里嘛,他不过是个迂腐的奥维利亚老头儿罢了。虽然配着剑,连个半大孩子都收拾不了。你那个亚当弟弟——”“是亚瑟——”“亚瑟——保准能骑在他头上撒野。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见伊莎贝拉首肯,雷娅得意起来。“瞧他卖力表忠心的模样,这家伙,看着老得走不动路,脑子其实清楚得很嘛。大公下了冥河,这时候可得拉拢他的嗣子,否则将来黑岩堡哪个石头缝儿还容得下他?在你心里,他恐怕比那傲慢的伯爵少说强个七八倍。”
“七八倍。”伊莎贝拉不由得微笑。“伊万大人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和爱德华多有照顾。”在我心里,他就跟爷爷一样。伊莎贝拉温柔叹息。“劝他约束城堡仆从与阿尔伯特伯爵合作看来是没希望了。防御今夜尸潮的时候,只能麻烦你多跑几趟。”
“哦?”雷娅噘起嘴,吹声口哨。“老头子还好说,心里虽然一定不服气,但看在我腰间佩剑的份上,一定会骂骂咧咧地听从吩咐的。真正难缠的是你那继母的兄弟,我看他一边答应,一边偷瞄我的铠甲。嘿,依我看呐,你的阿尔伯特伯爵花重金收购了一件纹章盔甲,想跟我这领队的女骑士真刀真枪较量一番哩。”
“那么,你有把握压制住他手上的人吗?”
“我要说一个狮卫能放倒五个奥维利亚骑士,你肯信吗?你好受吗?要不是他被尸潮吓破了胆,又被诺拉学士的秘法盾镇住……”
“他拿不准盖伦侍卫长究竟站在哪边,也不信任胞姐的立场。”伊莎贝拉下了结论。因此我不得不拉拢盖伦侍卫长……那家伙不仅想得到城堡和采邑,还妄图迎娶奥维利亚唯一的公主,而后者教伊莎贝拉把指骨捏出响声,恨不得立刻就培养出一支狮卫一样的军队,把盖伦侍卫长那些只会喝酒吹牛的骑士们狠狠踩在脚下。
“你知道吗?”伊莎贝拉询问雷娅。她的贴身侍卫转过脸,脸上是无所谓和傲慢,完全不像她的皇帝注视她时那样恭敬和谦卑。“什么?”雷娅毫无防备地接道。这样也不错,将我看作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女孩,总好过视我为狡猾的背誓者。伊莎贝拉微微颔首,教雷娅误以为是肯定。“我年少时,总爱偷读帝国传来的女骑士小说。”“哈。”女骑士抚摸剑柄,笑露白牙。“如今你见过许多真家伙了。有没有对她们失望?了不起的女骑士原来跟那些臭男人一样趋炎附势,放的屁也是臭的,来月事的时候肚子也痛。”伊莎贝拉对雷娅式的直率报以微笑。“你说的都对,虽然我没从那些角度看过她们。其实我要说的是,直到昨天,我都没想过,如何坐在父亲的位置上,接受骑士的效忠。”“哈。你是你父亲的长女,这座城堡,这石厅,你屁股底下的大椅子,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满月旗下长大的帝国贵族,真是什么也不懂。伊莎贝拉摇摇头。居于王座上的主人不开口,骑士便无法追问。议事厅里沉默下来,紧闭的正门外,带有浓重奥维利亚口音的嘀咕声和男人咕哝的声音草叶一般被风送进来。那是遵照伊莎贝拉吩咐,从城堡内召集而来的铁匠,屠夫,石匠,帮佣等所有乐意帮忙,效忠于大公,拥护伊莎贝拉的人。议事厅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大公座椅后悬挂着松林雨燕挂毯,墙壁上的火盆噼啪燃烧,努力为空旷清冷的石厅驱走寒冷。光从正门缝隙里泻出来,被挤成一根白亮的长针,直指伊莎贝拉就座的王座。那苍白的晨光落在她的帝国长靴上,一点温度也没有。
父亲。我就要坐你的位子,胁迫你的骑士了。伊莎贝拉转向传令官。“请外面的人再等一会儿,叫盖伦侍卫长来见我。”而且我也绝对不要将自己当做筹码,跟克莱蒙德那样的家伙交换利益。只要我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就绝对不行。伊莎贝拉拿定主意。她缓缓靠向座椅金属的高扶手,抚摸其上被历代大公触摸因而变得圆润的浮雕,松弛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