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说什么老爷的慈悲,转脸就要抛弃他的儿子,呸!”她叉起腰,狠狠吐口水。与众不同的猪倌女儿,莉莉安娜简直想要为她鼓掌。跟表面上的其貌不扬不一样,茉莉不是那种随处可见,被奥维利亚铁律磨平了棱角,让人心生疲惫的女子,更何况她还年轻。年轻,多么美妙的字眼。莉莉安娜简直可以呼吸到森林的气息,还有老松湖玛瑙样的湖面所散发的水腥气。
一如既往的,在场的人没人明白她的心思。茉莉转过脸来,质问她:“我很可笑是吗,我知道!我是屠夫的独生女儿,生来就是这样的!我五岁就能拿杀猪刀,七岁就给父亲打下手了!”莉莉安娜抚掌大笑,连连称是。“好吧,屠夫的女儿茉莉。你倒说说看,你打算怎么着,接过父亲的屠刀,帮助他杀出重围,顺道再救个王子,给自己的傻瓜丈夫谋份像样的城堡差事?”这回茉莉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了,原本冻得通红的鼻头红到发亮。
“好吧,看来你的救援队的打算基本相同,如果你真懂得带兵打仗的门道,而不只是在校场上比划的话,就会明白这是多棒的事。你们立刻出发,我把麾下的斯蒂芬先生派给你们当帮手。他拥有大部分城堡钥匙的备份,万一英勇的铁匠寻到一个藏身处,傻蛋王子把自己关进地窖,你们也能立刻施救。”
“您真的相信他?”与维克多合力关好大门后,阿历克西问莉莉安娜。“你希望他活下去?”莉莉安娜反问。她拍拍手,走向祈祷室深处。火把仍在燃烧,长夜仿佛没有尽头。仅存的木头长凳被男人们搬去防守大门,莉莉安娜也不挑剔,走向满是尘土的台阶。石阶由整块灰白的石料筑成,与布道的高台相连。古老的圣坛被人为毁坏,遗留光秃秃的基底。莉莉安娜转过身,一屁股在废墟前坐下。扬起的灰尘在火把光团的映照下飞舞,她叹息,吸进一鼻子土灰,大打喷嚏。
阿历克西走了过来。他面容严肃,武技上与维克多相若,处事冷静,待人公平,虽然个子不高,其实是莉莉安娜的小小护卫团的实际领袖,就连大多数时候负责动手,打架冲在头里的维克多也心甘情愿听他指挥。
“他为了反悔的婚事和没有被满足的采邑要求就背叛了君主,突然间跑出去也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只是想要在暴风雨中尽可能多地捞住几片浮木而已。还好不管是亚瑟,还是他的双胞胎兄弟,都不敢忤逆你。”阿历克西一脸阴郁地说,莉莉安娜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那傻瓜儿子,连‘忤逆’都不会拼哩!我拉拢盖伦,与阿尔伯特合谋,可不是为了艾诺留下的笨蛋王子。”
莉莉安娜收敛笑容,拢了拢散乱的发髻。“建在内城里面的祈祷室,原本供奉着极重要的神明,你看如今也荒废得不成样子。”
“你说什么?”阿历克西在莉莉安娜面前站定。今天不同以往,他亲自出手,杀了很多人,有的是敌人,有的连人都不是。维克多曾称赞阿历克西使剑的手如熟铁一般稳固,眼下铁块却在动摇,飞舞的灰尘绕过他颤抖的手指,歪歪扭扭地奔向自由的窗口。
“我说,阿历克西,就连神明也被抛弃,没人信仰的神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瞧,就连神也会死,为什么人却做着千秋万代的美梦,幻想意外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定要等到头发花白,牙齿全部掉光,才会抵达终点?哼,我那迟钝的丈夫,直到死前还做着美梦,连一封像样的遗嘱也没能留下,就一命呜呼了。”
“我不明白。”阿历克西瓮声瓮气地回答。奥列格跟在他后面,也向台阶走来,维克多走向窗口,踮起脚朝外张望,摇曳的火光在灰色的石壁上留下幢幢鬼影,分不清哪些属于祈祷室,哪些来自于室外的威胁。又有什么关系呢?莉莉安娜微笑,打量自己熬过半生,收获的这几份忠诚。阿历克西忠贞不二,是位值得尊敬的武士,但他不会明白,奥列格更加不行,维克多则根本不在意。银月之下行走的灵魂虽多,有能力理解的,其实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我想唱歌,阿历克西。”
“唱歌?”男人不解,“你一向只在密室里唱给画听。”
“是呀。”莉莉安娜闭上眼。奔逃时流下的汗液已渐干涸,灰尘粘了上去,感觉很黏,很真实。“我现在就想。”她倾听远方火焰噼啪燃烧的声音,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