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东西不着急一时。找你来,是为了奥维利亚宫廷的情况。”绯娜搁下酒杯,靠向座椅,对学士提到的地图不置可否。以她个性,一定早早看过,只是不愿意在我面前提起,要与手下的秘法师,将领,智囊团们讨论吧。我得找个合适的时机,私下会见泽曼学士。就算没有留存副本,学士的脑袋和口才还在。还有父亲,安德鲁,不知道他们现下如何,学士离开的时候,安德鲁一定有万般的不舍。黑岩堡中,除了父亲和我,泽曼学士与他最亲厚,也是他最仰慕和信赖之人。如今学士也离他而去,要是父亲再有个万一……
“莉莉安娜……我是说继母……她,她弟弟仍在黑岩堡吗?”伊莎贝拉握起拳头,只觉嘴里好像塞满了石子。当初,阿尔伯特在她与克莱蒙德的婚约里推波助澜,一想起那流氓的嘴脸,伊莎贝拉就恨得牙痒,只想给他脸上来上一脚。
回答之前,泽曼学士先把气叹出来,望了一眼绯娜,再看向伊莎贝拉。他的每个小动作都落进伊莎贝拉眼里,让她掌心冒汗,心脏跳如擂鼓。“当初您启程前往洛德赛,克莱蒙德爵士大发了一通脾气,扬言要解除婚约。阿尔伯特伯爵陪同他返回领地,没多久又再次来到黑岩堡,不瞒您说,我怀疑他根本就是半途折返。之后表面上相安无事,但莉莉安娜王妃渐渐将照顾大公饮食起居的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后来我检查过药房,于肺病有益的干姜、肉桂、杏仁、乌梅、龙骨、罂粟壳等药材虽然跟从前一样每日减少,但若大公有所好转,其实可减轻药量。我提出为大公诊治,莉莉安娜王妃却以我先前未能治愈大公为由,拒绝了我的提议。”
“有趣。”拉里萨大学士抚摸下巴,“据我所知,莉莉安娜王妃出身的布里奇家在雪峰坳有两处金矿,近年来金脉近乎枯竭,出产的□□倒是不少。”
“那对布里奇姐弟,他们怎么敢!”伊莎贝拉霍地站起,小腿与摆放酒杯,水果的矮几碰撞,发出一连串不雅的响动。本在打量泽曼学士艾尔莎侧过脸端详伊莎贝拉,发出同仇敌忾的低声咆哮。
不会是真的,莉莉安娜即便与父亲不睦,也不至于毒杀他。如果她要动手,也不会等到今日,与父亲生下三名子嗣再……就算她这么做了,大公之位的继承人仍然是安德鲁……可如果大公惨遭毒手,他柔弱的幼子又如何逃得过蛇蝎的毒针呢?
伊莎贝拉绝望得想要捂住脸。泽曼学士偏不肯放过她,续道:“事情也许不如想象的糟糕,至少那段时间,我与安德鲁王子接触,王子看上去一切如常,并无可疑之处。直到我接到西蒙大学士的紧急调令……王妃姐弟先是把我软禁起来——虽然是盖伦侍卫长出的面,但我认为那不可能是大公本人的意思——话说回来,当时我已有月余未曾面见大公,说不定他听信谗言,加之年初破坏的婚约也造成了不小压力……”
“我还在帝国,父亲绝不会如此短视,贸然与北岭省联合,将我置于危险的境地!”伊莎贝拉反驳。她高亢的嗓音吸引了绯娜的注意,皇帝抬起眼皮,慢吞吞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轻推皇冠。“着什么急,有人说过奥维利亚大公与北岭行政长官联合谋反了吗?先给我坐下。”绯娜摇
头,责备道:“你能不能向你的骑士学习,稍微稳重一点?再说了,当初蒙塔事变之时——”
“蒙塔的末代国王,诺德三世是个傲慢的自大狂,他冷酷暴躁的名声远播到奥维利亚,我敢保证,我的父亲,绝不是那样的人!”伊莎贝拉激动大吼。绯娜微眯着眼,抚摸艾尔莎竖起的圆耳朵,把她的话全当做笑话来看。她这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最令人讨厌!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偏要装得洞察了一切。她生于帝王之家,跟随长姐出入宫廷会议,接受教头严苛的武技训练,哪里懂得奥维利亚人对于家中普通女儿的期望和爱护之情?
伊莎贝拉深感绯娜指望不上,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泽曼学士身上。您好歹也是位学士,虽然常年远离双子塔,但如今绯娜式微,对秘法师多有仰仗,看在大学士的份上,你的话她也会听进去两句。结果泽曼学士却跟拉里萨大学士一起装聋作哑。与大学士不同,狮堡华丽的装潢,近在咫尺的君主,还有她那非同凡响的狮子玩伴,都令泽曼学士手足无措。
学士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在颤抖。伊莎贝拉猛然间意识到。这个不经意的发现令泽曼学士劝阻的眼神丧失了大半参考价值。伊莎贝拉闭目叹息,捧住自己因激动而潮热的脸颊。拜托你,醒过来,他们两个人都是绯娜的臣子,对她既依赖,又恐惧。他们让你谨小慎微,其实不过自己害怕狮子,偏要把你也扯进去。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召唤两位学士到此,不是为了论证你父亲的个性的。换句话说,就算他真的如你所说一般,慈爱且正直,一旦他化作一把墓土,那些慈爱和公正又有什么意义?大陆是活人的战场,当然了,眼下也是某些死人的,你不如从现在开始祈祷,你的父亲不会成为他们的一员罢。”
她在说什么?伊莎贝拉瞪大了眼,脑中嗡嗡作响,只觉眼前的情形如梦境一般恍惚。绯娜面无表情地击掌,梅伊命人打开书房大门,清脆的嗓音听起来如午夜的铃铛一般令人心惊。仆从送来一封红色封皮的信封,绯娜从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手帕,其间的血块早已凝固发黑,手帕糟糕的绣工惹眼地熟悉,角落是一只雨燕,但实在翅短肚肥,一副难以飞行的模样。
“你是怎么?黑岩堡的宫廷之中,究竟有多少你的人?”伊莎贝拉按住座椅扶手,阻止自己当场瘫软下去。那张手帕乃是她绣给父亲的生日礼物,父亲向来随身携带,从不假手于人。
绯娜不回答,伸长手臂,将手帕递给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盯住她的双眸,那双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重新变得陌生而深沉,跟那个梦中流泪,呼唤长姐的女孩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见伊莎贝拉不领情,绯娜索性站起来,拉开伊莎贝拉的皮带,用力将手帕塞进宽边皮带与衬衣的缝隙里。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花心思训练你,栽培你,就为你曾经救过我吗?我曾经说过,这场战争不单属于我一个人,你从来都听不进去。现如今,也该梦醒了吧?”说完她手上用力,伊莎贝拉有心与她对抗,但她的手粗暴又强力,一下子将她推回椅子里。“回去好好帮我想想办法,至少在这间屋子里,没人希望奥维利亚大公父子就此殒命,对吧?”说完,绯娜挤挤眼,一点也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