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娜甩去呕吐挤出的泪珠,哑然失笑。“相信我,这年头,喂熊算得上不错的结局。”闻言柏莱人鼻子里喷出两口热气,忽然间沉默得像块石头。他们也遇到了,那两个前往洛德赛的倒霉蛋。招待他们的不是裙角挤满跳蚤的酒馆女招待和冰镇的麦酒,而是活跃在赤月底下,被诸神诅咒的肮脏玩意儿。绯娜叹气,只觉心中的滋味比口里的更加复杂难言。
“带上这两个拖后腿的废物做什么?我们应该立刻就走,走得远远的!”胖子嚎得像头猪,长得也像。绯娜倚住山洞前的一块乱石,勉力抬起脑袋,打量困住狮子的这伙强盗。棒极了,发号施令的潜逃奴隶,被勒令灭族的柏莱种,以及自愿被贱民领导的没用帝国人。猪样的那个缺了耳垂,但愿那血肉模糊的样子不是啃食所致。他脚边的光头失去了该有的强健模样,简单包扎过的左腹还在渗血,看上去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帝国女人跪在他身边,为他按住伤口,眉毛愁得快要拧出水来。“我们得去找学士,草药救不了他的命。他的肠子露出来了,我能看到!”
“没人眼瞎!”肥猪哭着驳斥。“学士?你忘了自己已成土匪,不是城墙里的小姐了吗!秘法师的门从不为下等人打开,我们连他们的袍子也见不着,只会被门童远远地赶开。”
“那也比等死强!”帝国女人转头望去,黑得发亮的图鲁人像头豹子,沉默注视着重伤的手下。绯娜瞧得出来,他是这伙匪徒的首领,每个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他身上,热切注视着他。他们胆怯,弱小,迟钝,渴望被率领,尤其渴望被领向胜利的彼岸,关于这一切,绯娜再清楚不过。
“兰妮说得对。”图鲁人沉吟道,被他称作兰妮的帝国女人大松一口气,欣慰望向遭受重创的大胡子光头。图鲁人续道:“总得尝试一下,尊严不会被同伴的生命更可贵。装好足够的饮水,带上所有食物,擦亮武器,我们立刻出发。”
抓回人质的柏莱女人无声点头,并没有要动的意思。耳垂通红的肥猪忙着抽噎,身形干练的秃顶瘦子蹲在被阳光晒得发白的大石头上,嚼着发黑的烟草。阳光照亮他的颧骨,他的双眼凹陷极深,藏在其中的灰眼睛闪烁着毒蛇样的光芒。危险的家伙,绯娜默默将他记下。那家伙汲着烟草叶的汁水,视线从同伴身上一一扫过。“距离最近的有秘法师驻扎的地方是贝里老爷的落湖镇,你们不会都忘了吧?还是你们觉得迭戈能再撑个三五天,等我们敲开下一个镇子的大门?洛德赛倒有不少佩戴徽章的家伙……”
“洛德赛?”白猪尖叫起来,“不,绝不能够!路上塞满了那些东西!要是你们亲眼见到……那些……肠子……眼球被啄烂,喉咙露在外面的人……”胖子举起他肥短的手指比划,除了颤抖,瞧不出别的意味。
想不到,我的一生,还有得倚仗活死人才能苟全的一天。绯娜仰面大笑,她知道自己听起来像只发疯的猫头鹰,但她不在乎。所有人都看着她,像她习惯的那样。
“你不该抓她们回来。”奴隶首领皱眉打量二人,好歹他的视线没在脖子以下的部位过多停留,和他愚蠢的手下不一样。“等我们治好迭戈,洛德赛也许一个活人也没剩下。到时候,我们找谁要赎金?白骨可不会吐出一个大子儿。带着两个这样的家伙上路,只会惹一屁股麻烦。”
“哈,不知道洛德赛多么巨大的乡巴佬。”
“喔?你倒是说说看,巨大的洛德赛,哪处才是你家的院子?只要袋子里的银币够多,我倒不介意穿过腐尸的地盘儿取回来。”蹲在石头上的秃顶瘦子像只饥饿的秃鹫,视线饥渴又尖锐。绯娜咬牙,阻止自己说出实情。洛德赛三十尺高的城墙就是我的院墙,你们这些渣滓,只是我家后院杂草丛里苟且的臭虫罢了!她屈辱地别开脸,男人的视线大喇喇地在她的胸脯之间驻留良久,让她只想把他的头拧下来。
“够了,尼克尔——”
“既然反正要丢,你不介意我享用一番吧?”秃鹫按住皮带站起来,他的裤裆饱胀,看上去不像说谎。兰妮瞪大了眼睛,柏莱人同样面色不善。秃鹫扬起嘴角,无声地笑,奴隶首领愤怒打断他:“记得你的保证——”
“保证是那头肥猪做下的,又不是我!拜托,打从遵守你那破规矩,我们再也没能喝上肉汤——没二两肥油的野兔可不算肉,我说的是牛肉,生了白色脂肪的真家伙,前些日子能在洛德赛领到的那种!”尼克尔跳下巨石,不断舔嘴,不知想吃还是想死。“放心好了,我不杀她们,很快就能完事。”他迈开细长的罗圈腿走过来,伊莎贝拉吓得大声嚷嚷:“我可以保护你们!”她成功教尼克尔愣住,继而大笑起来。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比你们想的糟糕得多!我打败过他们,行走的活死人,骑乘骨骸战马的亡灵骑士,还有马驹大小的蜘蛛,骑蜘蛛的怪人,被他们驱赶的干瘪尸体……”伊莎贝拉垂下视线,她那一贯贫乏,善于惊惶的小脑袋拼命组织语言。“我……”她焦躁地舔着干裂的嘴唇,肮脏的农夫装扮与鸡窝样的乱卷发让她看上去像个刚被操过的蹩脚佣兵。“我能彻底杀死那些东西,只要把弓还我,给我足够多的箭支。”她伸出手,尼克尔看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疯乞丐,他捧住肚子哈哈大笑,就连窝囊的肥猪也止住抽泣,用他那红肿淫邪的小眼睛瞅来瞅去。
“事实上,我们正是从月圆之夜的尸人袭击中侥幸逃出来的。”绯娜接着往下说,“我们两家原本奉命为陛下提供充足的葡萄酒,结果却遭逢厄运。人都死了,被矛刺,被刀砍,被火烧,我们好不容易逃回洛德赛,那该死的警备队长却不愿意相信我们,将我们当做诈骗皇家佣金的骗子。就在石磨桥,押送我们的警备队员遭了殃,他们很快就会撵上来,从枯井,矿坑,山洞深处。你可曾与他们对视?相信我,那些澄黄的眼珠子即将造访你的每一个难眠之夜,你的梦中只有哀嚎。还有你们倒霉的大个子,倘若他挺不到你们敲开学士的门,我劝你们将他肢解烧毁。没人想与自己死去的伙伴为敌——”
“够了,闭嘴,闭嘴!”肥猪狂吼着冲上来,反手送出几个响亮的耳光。绯娜被他抽破了嘴,顺口将带血的口水吐在他皱起的短鼻梁上。“妈的,想死,老子现在就送你下冥河!”
“冥河人满为患,我会变成行走的僵尸,骑在我胸骨外露的宝马上,夜夜向你索命。”绯娜大笑,立刻又挨了一巴掌,当她正准备迎接拳头的洗礼时,分不清哪是影子哪是真人的图鲁人凑过来,弯腰拉住肥猪扬起的手。
“为你的话发誓。”
“什么?”绯娜眨眨眼,右眼皮肿了,没法动弹,搞得在向图鲁人挤眼。帝国女人的脸立刻垮得跟驴一样,绯娜朝她微笑,她别开脸去,鼓胀的胸脯起伏不已。
“发誓!帝国人的嘴里只有谎言。发誓你所说的怪物都是真的,保证你们会帮我!”图鲁人挤开肥猪,拎住绯娜残破的衣领。亚麻衬衣被土匪撕开过,这会儿被他扯动,胡乱绑起的衣带又散开来。绯娜只觉胸口一片清凉,沉默微笑。妙极了,绯娜·威尔普斯,如今只是喘息,也值得兴高采烈,向诸神致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