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没错,别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我。”凯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起,悬浮在海水里。银狮队长木偶般转过头,纵横的烧伤瘢痕与血泡让他的脸狰狞可怖,要不是他那副特制的钢甲,艾莉西娅几乎认不出他来。“快走。你要活下来,你必须得活下去,才能洗刷罪名,用尊荣代替耻辱,让将来的人们牢记你的光辉,你要确保他们永世传颂你的伟业,瞻仰我们的忠勇。”
“快——”一只后脑血肉模糊的头颅坠落至银狮队长右手边,艾莉西娅只听出她是个女人,无暇分辨究竟是谁。她的心脏猛烈跳动,塞满石子的肺叶疼痛难忍。艾莉西娅快步绕过凯,一步一滑走向深海中央。白焰包裹的狮子心周围,数不清的银色气泡化作一只只透明的手掌,伸向那独一无二的珍贵宝藏,其中一两只的手指甚至触到了狮子心摇曳的白焰。但它们眨眼间便成了高温手下的冤魂,蒸发得一丝痕迹也无。
该死的,离她远点儿,你们这些猪!她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艾莉西娅恨不得肋间再生出一双手,帮她划上两下水,让她走得更快些。千万只细手外围,尸块犹如石雨,无声降落在浅蓝的海床上。它们有的眼插羽箭,有的浑身焦黑,面貌难辨,有的被连枷击中,凹陷的钢盔倒扎进脑壳里,他们不约而同,滚动眼珠,望向踽踽独行的艾莉西娅。
“快去——到她身边去——她和你一样——和你一样——”死鬼的□□一声叠着另一声,虫豸一样爬满了脊背。艾莉西娅听得头皮发麻,捂住耳朵连滚带爬,巴不得立刻将它们抛在脑后。
和我一样?她明明独一无二,备受瞩目。你看她,那般明丽,那般耀眼,那般珍贵。艾莉西娅踉跄着扑向燃烧的狮子之心。蔚蓝的心脏包裹在火焰之中,高温扭曲了她的形象,她看起来和印象中大不相同,更像一只紧握的拳头。石拳苍白的烈焰让海也扭曲,高温滚过艾莉西娅的身体,她惨叫跪地,陷进沙里的双膝发出被铁板炙烤的声音。
你是艾莉西娅触碰过的最好的东西,是银月之下所有美好的化身。如果连你也拒绝她,她继续活下去,还能有什么意义?艾莉西娅呐喊着,张开手臂扑向火焰。她的眉毛与头发瞬间被烧焦,接着就连皮肤也打起卷来。痛楚钢剑一样穿透她的身体,引发颤栗的痉挛。她情不自禁大喊大叫,热流从她大张的嘴巴涌入体内,让她的胃袋脾脏都跟着燃烧起来。
“杀了我吧!只要你能!燃鹰不会被火杀死,只会从中获得新生——”
“恨好,和着。”古怪的发音突破海水的重重封锁,在太阳穴上重击了一拳,艾莉西娅颤抖着睁开眼,立刻被烟熏得泪流不止。她来不及发问,嘴就被人粗暴撑开,灌进来一些又腥又臭的玩意儿。舌头几乎被烫熟,她无法言语,只得肚里把灌她的家伙骂了三十六遍。
“阿加,母古。”艾莉西娅茫然,随后在一长串绕舌头咕噜声中明白过来。不是大陆语,该死的,他们说的是奴隶的土话!艾莉西娅撑开虚弱浮肿的眼皮,打量烟雾缭绕的室内。这群没开化的猴子就这么在屋子中央生火,别说烟囱,就连窗户也不懂得造。室内又热又闷,黑得像是锅底灰,艾莉西娅认为房间的圆木墙壁上新长了黄蘑菇,而且看上去不止一朵。
“哲理,哲理!”黑色的大手粗鲁地拉拽艾莉西娅的长发。她被迫调转视线,与一个腰缠亚麻兜裆布,头上插满黑羽毛的黝黑男人对视。“你可真够丑的。”掰开艾莉西娅嘴巴的手撤去,她脱口而出。只可惜她的大陆语太好,让男人无所适从。他扭过头,望向身后同样近乎□□,胸部松弛下垂的老男人。艾莉西娅望着他们一般无二,与嘴等宽的宽厚鼻翼,哈哈大笑。蹲在身旁木地板上,胸前挂满贝壳项链的黑老太婆伸出她糊满屎一样黑泥的木勺子,无情拍打艾莉西娅的嘴唇。腥臭烫人的东西让她尖叫起来,唇边生满橘皮,门牙一颗不剩的老家伙冲松弛的老男人点点头,说起野蛮人的咕噜话。
这可不太妙。艾莉西娅尝试挪动屁股,疼痛让她再次惊叫,她咬紧臼齿,骂了两句脏话,甚至分辨不出哪里没有在疼。我发烧了,很可能断了肋骨以及其他骨头。她像具温热的尸体,直挺挺躺在木屋的稻草上。屋内篝火呛人的烟雾让她连屋顶也瞧不清楚,锥形屋顶下方悬挂的一串白色圆点很可能是人的头骨,野人们享用完鲜活的血肉,剩下骨骼装饰墙壁,顺便震慑抓来的新猎物。
“杀了我吧,你们有种就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要不然你们就把我送回老哥那儿。哈,说不定他刚操完军妓,提起裤子心情大好,顺手掏出满满一袋子金币来赎我哩!你们知道他吗?司令,当兵的。”艾莉西娅边咳边比划,喉咙疼得像被砂纸磨过。“那家伙烧了林子住下来,宰过你们不少乡亲,抓回去更多。你们知不知道他?霍克,雷蒙·霍克。”
“霍克。”面前的汉子鼻孔圆张,把这几个大陆语音节咬在齿间玩味。嘴角和胸口一样垂得厉害的老头子走上前来,提起象牙短杖,一杖捅向艾莉西娅面门。
妈的。昏倒之前,艾莉西娅诚心诚意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