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像威尔普斯家的女儿。”克莉斯的直言为自己的肩膀招来一记肘击,她没有避让,空堡的新主人待她显然与厅中宾客迥异。她留的力不多,克莉斯被她揍得歪倒。她整整衣摆,一声不吭,默默站回原位。
“烂透了。”梵妮吧嗒吸着烟嘴,垂下脑袋,不再假笑。露台安静下来,旋风呼呼地和着长廊内稀薄的弦乐。远方猫头鹰的大笑比城墙上飘摇的灯火更让克莉斯觉得安全,至少今夜,没有眼珠泛黄的东西潜伏在树影之中,觊觎活人流动的血脉。
“我们得尽快离开,我和伊莎贝拉。我想你明白其中利害,帝国绝不会坐视一座脱出她控制范围的城堡存在,他们甚至不需要攻城,只要在沼泽里驻扎下来,你的石头城既无田亩,也没草场,撑不了几天就得陷落。”
“呵,帝国人,把别人都当白痴耍。”梵妮吸了悠长的一口,烟斗里通红的火星渐渐黯淡,乌黑的石楠木烟斗和主人一道闭上了眼。“驻扎下来?渴了就喝沼泽水,饿了烤青蛙裹腹?谈什么深入沼泽,你们的大兵用脚走过来吗?”
“小看帝国。”
“你才小看了这座城堡!”梵妮勃然大怒,大力拍响石质栏杆。“她矗立在这片天空下,已经几十年,几百年,几个世纪!你眼前的这些石料,来自于帝国诸神连屁都没有的年代!在她面前,那个所谓的帝国不过是个刚出世的婴儿!没有帝国的时候,她在这里,等到帝国完蛋的那天,她依然会在这里!”
“那自然。”克莉斯颔首承认,“因此空堡世袭首领的脾气,比帝国公主还大,也是寻常。”
“放屁。”梵妮低声咒骂,看上去想啐克莉斯。她沉默了几个呼吸,终于缓和下来,重新望向堡垒下伤痕累累的沼泽。“你该听听她的声音,我是说这些石头的。魔法仍在它们体内,听听它们的声音,它们所知晓的,比这城里所有人加起来的还要多。”
克莉斯暗笑:“承蒙抬爱,我立马着手学习与顽石对话。”梵妮居然没反驳,她仰起脸,落在克莉斯身上的视线热切得不自然。“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但是你一定可以。你的身上,沟通万物的本事与生俱来,你只是太害怕,拒绝承认它的存在。”
“我?害怕?”
“没错,就像你曾经拒绝贝拉那样害怕。”
贝拉?叫得倒是真亲热。克莉斯咬住牙,脸上的温度眨眼间转冷。梵妮无声微笑,克莉斯讨厌她那样笑,活像她预先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结局,令人想起讨厌的孟菲大神官。
“别做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没人告诉你那样很讨厌吗?一开始就知晓结局的故事,读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也许吧。”梵妮耸耸肩,“自从我学会听人话,就一直被教导世界的真相,到如今再谈论它是不是有意思,未免迟了些。”
“世界的真相?”
“就是这些,喏,红色的月亮,扒开烂泥钻出来的活死人,席卷大陆的尸潮,以及负责看守生人的火种,令它不至于熄灭的人。”
一派胡言。克莉斯咬牙暗骂,注意到的时候,手已经抬了起来,作势欲扇梵妮。梵妮叼着烟斗,红铜色的眼睛像对暗红的月亮,惊讶地盯着她。克莉斯慌忙收回手,将它藏在身后。
“我不过提了几句你不愿面对的真实,你就恼怒到要揍我了?啧啧啧,我记得从前的向导里,可没这样的哩。”
“什么向导,别说得你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跟亲眼也差不多吧,至高皇帝统一东部沿海,在月丘插上他的蓝旗子的时候,你亲自在场?十二世皇帝赶跑桑多海盗的那一年,你又在哪里呢?到头来,你们帝国人谈论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不都跟亲眼见证过一样?”
“失陪。”克莉斯起身离去,梵妮拽住她的衣袖。“你就这么一丁点儿耐心?听我唠叨几句,换取离开的关键消息,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很划算吧——”
闭嘴吧,满身铜臭的家伙。克莉斯抽走手臂,她走出两步,背后的赏金猎人低声抱怨。“我没了姐姐,也丢了钟意的活计。你们离开之后,又有谁愿意陪我这个被迫套上宽袍子的财迷说话?那些个穿绸披纱的人嘴里流出来的,连铜渣都不如。也罢,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惹你恼怒。谁叫我偏跟你的女人跳舞,还摸她的屁股。”梵妮见克莉斯霍地转过身,摆手否认。“不不不,刚才是骗你的,屁股是绝对不敢摸的,即便忍不住真要摸,也得捱到你帮忙退敌之后不是吗?”说完这家伙又笑嘻嘻地,刚才的落寞与慌张似乎全是假装。
我真是脑子被尸鬼啃了,才会对她生起怜悯之意。克莉斯怒而转身,这次梵妮赶上来,几步冲到她面前,拦住去路。“别急着挥开我,我只说几句,听完绝不吃亏。”她反握住克莉斯手臂,不让她推开自己。“就算我立即放你离去,你也回不到洛德赛了,永远不行。通行的道路将被尸潮切断,不过一个月,那些东西会从每一个地缝,每一座枯井里爬出来,变得到处都是。想要回到洛德赛,你必须依靠失落的技术,那种将你从洛德赛送来的技术。”
当然。克莉斯望向梵妮。云彩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暗褐阴影,她看起来像尊锈蚀的铜像,让克莉斯想到风化的石雕,破损的金字塔,忽明忽暗的古老纹章,以及一切令人不快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