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坚强的手臂收紧,将她搂进怀里。她的后背触到对方前胸,柔软的感觉让她松了一口气。搂住她的女人比伊莎贝拉高出许多,她埋下头,在她耳侧低语。
“嘘,别动。”
是克莉斯的声音!伊莎贝拉的泪水无法压抑,奔涌而出,打湿克莉斯的手指。她双手捂住克莉斯的手掌,拼命压制呜咽声,沉默的克莉斯将她搂得更紧,下巴贴着她被撞伤的额角。
猎手犹如一道嘶嘶怪叫的腥风,呼地擦身而过,坠向幽深的裂隙。伊莎贝拉放松下来,她挪动双脚,试探断崖边缘。她们藏身在断崖边上一处微陷的凹处,距离坠落只有一步之遥。
她搂着我,一定很不方便。而且她……我,我被她抱在怀里……该死,行行好,别想那些无聊的事,眼下得尽快脱离险境。伊莎贝拉抬起脸,努力向后望去,希望克莉斯能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她的确留意到了,却把她钳制得更死。
几个呼吸之后,伊莎贝拉也在湍急的流水声中辨认出蜘蛛骑手特有的噪音。大蜘蛛的八只尖爪抠进石缝里,沿着岩壁攀爬,发出窸窣的动静。伊莎贝拉微微颤抖,克莉斯松开她的腰,摸向她的手。伊莎贝拉宛如溺水之人,立刻将之牢牢握住,骑士掌中的粗茧自有独特的魔力,教她镇定下来。
跟蜜泉的时候一样,一定能够顺利脱险。伊莎贝拉握紧克莉斯瘦长的手掌,指甲掐进她的老茧里。深涧微弱的磷光让一切看起来都暗红近黑。蜘蛛长爪如钩,挂住伊莎贝拉两脚之间的岩石,脚爪上乌黑的硬毛几乎触到她的脚尖。她探头望去,正下方,人与蜘蛛纠结成一大团浓黑的长影,弯刀怪异的轮廓从黑影中伸出来,利刃的光芒暗沉又冷清。
武器,克莉斯的武器!伊莎贝拉望向来路,恼恨苍穹距离如此遥远。你怎么这么没用!她懊恨不已,只得把小刀塞到克莉斯手里。诺拉学士说这是放血刀,事实上,她曾自满地在脖子附近比划。“帝国制造,锐利无匹,只消轻轻一抹,保管你热血浇头。”说不定真有她夸耀的那么锋利呢。唉,她几时不自满呀?
然而克莉斯真的握住刀柄,三只手同握一柄小刀,让伊莎贝拉觉得自己是个手持草茎,面对巨魔的无知顽童。她无声微笑,克莉斯的掌心蹭过她的嘴唇,最后缓缓垂下。她的另一只手也松开来,刀柄递到伊莎贝拉手里,她用力握住。克莉斯的体温残存,长不过数寸的小刀似乎被灌注力量,让伊莎贝拉愿意握着它,面对强敌。
克莉斯在她身后,静静摸索,几个呼吸之后,她的手臂垂到眼前,手里赫然握着一柄弓,正是伊莎贝拉用惯的样式。狂喜犹如旋风,席卷心湖。好伙计!伊莎贝拉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细长的轮廓。黑暗之中,角弓只是模糊的一团黑影,但它的形象似乎一直埋在伊莎贝拉心底,只要拂去表层浮土,真相自然显现。她清楚它的触感,它暖黄的身躯质地细腻,摸起来就像南部群岛那些沉重夹杂金丝的木料,却瞧不见一丝木纹。它手感正好,既不沉重也不轻浮,弓弦紧绷,随时准备发射死亡的利箭。没错,它曾击败过无数强敌。她记得镌刻在表皮底下的纹章样式,角弓弣处有一双成对的纹章,形似勾在一起的一对金钩。
克莉斯搭箭上弦,缓缓张开角弓。弓弦绞紧的声音被激流声覆盖,怀抱伊莎贝拉的姿势让她有些笨拙,无法引弓至满。没关系,伊莎贝拉心道,它很强,敌人近在咫尺,不必满弓,也可毙敌。
角弓在她眼前一寸寸张开,峭壁上,蜘蛛骑手仍在张望,他的坐骑不耐地扭动肥胖的肚子,足尖移动,碰到伊莎贝拉的皮靴。糟糕!她倒抽一口凉气,提起小刀,却不知该刺向何方。蜘蛛嘶嘶咆哮,哒哒地挪动步子。它累赘的大肚子猛甩,身体调转过来,蛛背上的骑手瞪大灯笼样的黄眼睛,高举弯刀,克莉斯拉弓未满,垂下角弓对准它。
“去吧!”伊莎贝拉大叫出声。她情不自禁摸向角弓,手指触到弓弣的瞬间,镌刻在内的纹章陡然亮了起来。金芒利剑一般,斩落暗沉的面纱,刺痛双眼。它是冲锋的号角,是号令的响箭,弓内纹章闪电般响应,一个个光点相继点亮,迸发出惊人的光明。金光照亮怪物的丑脸,照亮他松垮的绷带,大张的嘴,被敲断的獠牙,耷拉的分叉红舌,以及明黄近白,瞳孔缩得针尖样细小的惊恐双眼。
赤尾的羽箭刺破伊莎贝拉的尾音,飞射而去。它强劲如弩,钻入骑手咽喉,转眼没至箭尾。绷带怪物兀自高举弯刀,作势全力斩下,他的身体率先失控,被不可思议的巨力击飞出去。借由角弓未灭的金芒,伊莎贝拉目睹它被抛向裂隙对岸。骑手颈骨折断,瘢痕交错的秃脑袋垂到胸口,四肢断线木偶一样耷拉下来,以别扭的姿势翻折,落进深渊。他的坐骑仍留在脚边,小圆眼睛映出八枚光点。克莉斯垂下角弓,抽走伊莎贝拉的短刀,她只觉手里一空,没瞧见克莉斯是如何投掷,她甚至连短刀飞行的轨迹都没能看清,下一次眨眼,被她汗水浸透的刀柄业已吻在蜘蛛头顶,刀身完全插了进去,没有一丝白线露在外面。
纹章渐熄,巨大的蜘蛛蜷起八条腿,面朝最后的昏黄,无声坠落。黑黢黢的蛛肚上,明黄的鬼脸望向伊莎贝拉,空洞的乌黑眼窝中,净是无奈与绝望。
伊莎贝拉纵情欢呼,转身踮起脚,搂住克莉斯的脖子。
“当心。”
克莉斯单臂环住她的腰,轻声嘱咐。伊莎贝拉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给她温暖,让她安全,教她在这铅色的世间不再孤身一人。她贴向她的皮甲,转而拥住她,抚摸她的手却摸到一掌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