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雨燕之歌》怎么样?”
“诗人波特的手抄本,很有收藏价值。”
专门从黑岩堡的藏书楼里挑出来送给你的,本以为你会说“非常感谢”以外的话。
克莉斯在许多方面都是行家,比如刀剑,秘法纹章,操练,航船,还有表现冷漠以及叫人挫败。伊莎贝拉不说话,耳边就只有其他军人说笑的声音,米娜在跟同桌的下属讲好朋友爱丽丝在颤抖沼泽遇到的倒霉事,木鱼似的格格笑声十足夸张。她正说到爱丽丝在一个雨夜从一条三十尺长的巨型鳄鱼口中死里逃生,慌乱之中踩到沼泽里的水蚺,巨蟒一张嘴,吐出一整匹骡子。她定睛一看,正是昨天失踪的爱骡“闪电”。跟米娜少尉的饭桌比起来,这边的沉默简直病态。黑岩堡里的哑婆婆还会咿咿呀呀地比手画脚呢!
“心情不好?在生我的气?”
“我很好。”
“那干嘛不说话。”
“天生话少。我以为你知道。”
“乱讲,之前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你还说了诺拉学士烧楼的故事。”
“首先,那是事实;其次,那一次,你认为我不擅长讲故事,记得吗。不擅长足以证明我的确不怎么说故事。”
“你是说,只要你多说几次,就很会说啰?”
“我没那么说。”克莉斯没跟伊莎贝拉一起笑,她把一整条鲈鱼叉进嘴里,连皮带骨一起嚼碎,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你可以拿我做练习呀,我不会再说你不会讲故事了,我保证。”伊莎贝拉指天发誓,克莉斯偏着头看她,眼神像在看一头冬瓜。
“想听故事,去找米娜。”
“就想听你讲的。”
“抱歉,没有兴趣,也不是我的职责所在。”
“能不能不要再提职责了!”
“我是个军人,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我们做朋友不好吗?”
“我是帝国特别尉队的尉长。”
“那又怎么样?然后呢?你要表达什么?还说没有生我的气,又骗我!干嘛那样看着我,你现在生气了?还说什么世上的骗子少一个也好,明明自己一路都在骗人!”
“我几时说过?”
“在蜜泉!碰到那个卖护身符的老太太的时候,你忘记了吗?也对,谎言一向比真话难记!”伊莎贝拉抱起手臂,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脾气,音量完全压不住。米娜的故事也讲不下去了,整个餐厅仿佛加了一大块冰砖的热汤锅,陡然冷下来,静得只剩下刀叉碰撞铁盘的金属声。大家都想看她们两个,又不能像市井小民那样若无其事地围观,一个个低着头偷偷瞄向这张桌子。这些情形,不用看,伊莎贝拉也能猜想出来。现在的她和“微笑的伊莎贝拉”大相径庭,其他人一定很吃惊,但她顾不上那些了。当了半个月空气,她的耐心早磨没了,与其被她无视,还不如好好气她一顿。没错,是该让她生生气,好叫她也尝尝难过的滋味。
克莉斯愣住了。她五官立体,眼神深邃,现在却像只养在木架子上的,傻乎乎的猫头鹰。
“小女孩。”沉默片刻,她最后沉下嗓音做出评价。她按住桌面,伊莎贝拉先于她站起来,气势汹汹,然而船舱的剧烈摇晃打断了她说话的念头。
铁甲船好像撞上了礁石,铁盘与餐具同时跌落,刺耳的碰撞声搅成了一锅粥。天花上的圆盘吊灯吱呀摇晃,伊莎贝拉在猛烈的撞击下失去平衡,但她并不担心自己会摔个四脚朝天,颜面净失。果不其然,克莉斯拉住了她。她还没来得及道谢,第二次撞击再次袭来,这下连伊莎贝拉也明白过来,不可能是撞到礁石。他们正航行在西部大运河的末段,即将进入开阔平缓的浅草河,哪来的什么暗礁。为了证实她的猜测似的,尖锐的金铁交击声大作,有人在用铁锤猛敲钢条。
“敌袭!敌袭!”瞭望员大吼。餐厅里的军人们立刻弹起来,鱼贯而出。“待在舱里,找个安全的角落。”克莉斯按住伊莎贝拉的肩膀。伊莎贝拉拨开她的手,焦急写在脸上。“安妮,安妮还在甲板上!”说罢,转身跑出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