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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出发的准备(2 / 2)


“现在我懂了,为什么你和诺拉学士是朋友。”克莉斯一本正经的样子快把伊莎贝拉逗笑。“我不需要克莉斯大人的保护,不过——如果她愿意教我剑术,或者,在阅读帝国风物志的时候为我讲解的话,我会很高兴。”伊莎贝拉紧盯着克莉斯的脸,从头到尾那家伙眼睛都没眨一下。

“克莉斯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奥维利亚来使的安全,不是当她的陪读。”伊莎贝拉的脸垮下来,或许是她毫不掩饰的失望让克莉斯改变了主意,她接着说:“不过你的确需要一些防身的办法,鉴于上午的事。先不要过于期待,学剑需要经年累月的苦功,你要的是应急的办法。”克莉斯走向伊莎贝拉,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伊莎贝拉扬起脸看她,心脏咚咚直跳。“你舍得出力,这很好。下次再踩中对方的脚之后——疼痛会让人分神——趁他分心,曲起膝盖给他来上一下,像这样,然后立刻撤退。”伊莎贝拉猜想自己的身高很不合适做这个示范,克莉斯的膝盖擦过她的裙摆,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的耻骨。她没把膝盖塞进她两腿之间,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想象那样的情形就足够让人面红耳赤。

“有疑问?你们力量相差太多,攻击软肋是合理的选择。”克莉斯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伊莎贝拉急忙退开半步,出言反驳。“这样的,这可不是淑女行为。而且……”她拉开裙摆向克莉斯展示,她得一直穿着裙子,克莉斯该不会忘了吧。况且,踢人家胯下,实在是粗野得可以,即便是她也无法立刻接受,虽然所谓的淑女规矩让她不胜其烦。

“淑女?你们奥维利亚的男人当中,也没有骑士。”

“克莱蒙德是个混蛋,没错,我同意,但请不要把整个奥维利亚的人都扯进来。”伊莎贝拉埋怨,向一个帝国人求助,她也是太天真。克莉斯勾起嘴角嗤笑一声,其中的轻蔑让人不悦。她挺直身体,抬起手行了一个军礼。“只有行动,才能击溃荒谬的观点。那么,恕我失陪。”

她什么意思?奥维利亚的男人都是野人和懦夫吗?伊莎贝拉对着克莉斯笔直的背影张了张嘴,一口气堵在胸口,叫她说不出话来。安德鲁,盖伦,伊万,托马,甚至是父亲的脸一一浮现,她有些气馁,又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克莉斯呗。那家伙真是一块儿铁!在奥维利亚的黑森林里冻了整整一个冬天,又冷又硬的那种!把她当成什么人了,无理取闹的刁蛮公主吗?她也不是非要她保护不可,陪读只是一个善意的邀请罢了!事实上,一直以来,她都是独自阅读。本来与她读书作伴的女孩们——譬如管家的小女儿琼——跟她总是读不到一起。她们也喜欢骑士小说,但里面总有一个等待拯救的公主。她受不了她们老掉牙的大呼小叫,更令人尴尬的是,有段时间女孩儿中流行模仿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抓着对方的手,装出一往情深的样子,念出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三天也扫不完的肉麻台词。“你为什么要躲开我?你不能躲开我,你不能恨我,你不能因为我爱你就恨我!”

呕——

想象一下拉住——必须得死死拽住才行——克莉斯的手逼她玩上一回,那情形……伊莎贝拉不禁莞尔。她的下巴说不定会掉到地上去,或者,脸色阴沉,压低声音说:“恕我失陪,尊敬的小姐。”然后嗖地一下站起来,像弹起来的捕兽夹,迅速有力。可自己还拉着她的手哩!趁这个时候夸她俊美,她又会变得呆头呆脑,像个傻瓜。回想起克莉斯微赧的侧脸,伊莎贝拉不由得恍惚起来,不,已经走了好一会儿神了!伊莎贝拉把注意力扯回书本上。

出使成了既定事实,打点行装等杂事用不着她操心,安妮也在回来的路上,因此伊莎贝拉把全部心神都倾注在阅读上。这是连续第二天在藏书楼里逗留到深夜。油灯的光点变得短小,她试着拨了拨灯芯,跳动的光芒转移了泽曼学士的注意力。他从手里的那本《戈特曼的二十年——狼脊山孢子植物》中抬起头,铜色双眼炯炯有神。

“天色很晚了,小姐。”学士直起身子,左右活动脖子,僵硬的关节一阵清脆的噼噼啪啪。他望向窗外,伊莎贝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玻璃窗跟泼了墨似的,漆黑一片。远方隐约有几声狗吠,接着是野猫婴儿般的嚎叫。夜已经很深了,说不定过了午夜。伊莎贝拉动动腿,她的膝盖也是一片酸疼。手里这套《沃尔德森帝国贵族家族谱系》叫人头疼,整整两天,她才读完第一卷的五分之一。坦白说,最开始讲了哪些贵族这会儿她已然忘了七八成。啃这种大部头可真是艰难,伊莎贝拉苦笑着按按太阳穴。心中对学士们的敬仰再加深一层。

“没关系,不用急。”学士对她笑笑,拎起桌上的小铜壶,为伊莎贝拉斟上一杯花果茶。壶嘴里流出的茶水冒着诱人的白烟,玫瑰和茶叶的香气溢散在图书室清冷的空气中,让人分外受用。铜壶其实已经放了很久,晚饭后学士拿进来的。不用说,是秘法纹章的神奇功效。学士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握着茶杯对伊莎贝拉说:“帝国最初只是大陆东海岸边上一个狭长的小国,可以说,她的历史就是吞并的历史。因此呢,帝国贵族姓氏复杂,各色名姓都有,追溯其起源的话,通常都会牵出某个称臣的古代王室。这些贵族之间又相互通婚,采用对方先祖的名字——哪怕上溯一百年,那位先祖原本是灭族的仇人。这套书很考究,很考究意味着,研究做得细致,读起来特别绕。你已经很努力了,小姐。”学士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帝国人特别在意他们牙齿的颜色,每天都用牙粉仔细清理。父亲称其为奢侈浮夸的生活作风,但伊莎贝拉觉得那样很好,很干净,给人健康的感觉,就像克莉斯一样。可是她跟克莉斯……提起来伊莎贝拉就想叹气。她想成为克莉斯的朋友,发自内心的,想要接近她,可是她……尽管不想承认,事实证明她对帝国的风俗,以及帝国人之间交往的习惯实在是一窍不通,亏她往日还以帝国通自居,真是丢脸。

“对于帝国人来说,外国人想与他们交朋友是很失礼的事吗?”

“怎么会?只要不是柏莱人或者图鲁人。我听说这两年图鲁人的地位也提高了,高级奴隶陪同主人出入剧院这类场所变得很平常。”

“那是必须要跟工作中认识的人保持距离?”

“我的小姐。”泽曼学士笑出声,弯弯的眉眼里藏了些欲言又止的东西。他什么时候也带着这种帝国式的神秘了?这还没出发呢,帝国已经让伊莎贝拉尝到不少挫败。“如果你是特指两位来使——是克莉斯大人对吗?诺拉学士和克莉斯大人都是很优秀的人,很优秀,又很有个性的人。跟奥维利亚正相反,帝国鼓励女子张扬个性,尤其是像她们这样的青年才俊。”

“你是说,不是什么风俗,是她的个性导致的?”伊莎贝拉支起下巴。是什么样的个性呀?她不喜欢朋友?她的脸那么冷,说半句话都嫌多,还真有可能。但是她,明明是那么温柔。哪有人会帮讨厌的人擦眼泪呀!“真是太矛盾了!”伊莎贝拉把书页翻得哗哗响。“沐恩,沐恩是什么大姓吗,学士?”

泽曼学士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抚摸髭须,仰望天花板。“沐恩不是贵族姓氏。洛德赛许多无父无母的孩子都姓沐恩,银月嘛。毕竟,秘法,嘿嘿,那可不是人人都敢取的。不过,克莉斯大人可不是普通的沐恩。我不是说她本人,而是指她的母亲,她的养母,如雷贯耳的莫荻斯·科勒。”

“变革的莫荻斯,现代秘法学会的创始人?!”

“没有错。我当年有幸受她接见,她对田野调查的想法很感兴趣,是个敏锐的人,还鼓励我无论如何坚持下去来着。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克莉斯小姐,克莉斯……她当年似乎被什么怪病折磨,莫荻斯大学士为了她大动干戈,以个人的名义请了半个双子塔的秘法师会诊。我的药剂学导师也被请去了,那次的秋考因此推迟一周。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克莉斯大人,要不然呐,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块铜牌牌唷。”泽曼曲指在他的秘法师徽章上弹了一下,响声清脆。

“她都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些事!”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走下藏书楼的木楼梯的时候,泽曼学士的问题还在脑海中盘旋。学士问的时候带着友善的微笑,伊莎贝拉可笑不出来。这太不公平了不是吗?她知道她的一切,关于父亲的,安德鲁的,甚至连珍藏多年的骑士梦,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可她连母亲是莫荻斯大学士这样显而易见的重要事实都不愿意透露。只怕整个黑岩堡当中,只有自己一个被蒙在鼓里吧。像一个傻瓜,一个彻头彻尾的傻蛋。

伊莎贝拉懊恼地踢飞一块石子。她抱着半掌厚的硬皮巨著,马灯在她手里左右摇晃,吱呀轻响。夜又深又凉,猫叫和狗吠也听不到了,周围静得跟死了一样,只有她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她开始有点后悔,不该逞能拒绝泽曼学士的陪同,非要一个人回去。可是马上就要离开家乡,远行异国,总想着依赖别人是不行的。意识到这一点,伊莎贝拉又站向自己一边。

真是的,明明要准备的事情那么多,摆在眼前的难题一个接着一个,怎么总想着克莉斯的事?伊莎贝拉为自己叹气,越发沮丧。四下无人,她情不自禁地哼起母亲的歌谣。她轻声哼唱遥远又熟悉的曲调,一个个音节像是山石间跳动的清泉。渐渐的,小溪滑过倒垂水面的柳条,绕过爬满青苔的大石,穿越过崎岖险峻的山涧,汇入开阔澎湃的河流中。就是在那个时候,笛声加入进来。寂静的夜色先是响起了第一声,有如冰粒敲打在瓦片上,紧接着,笛声水银泻地般倾泻而出,悠长动人。

伊莎贝拉长了十七年,第一次听到有人吹奏这首曲子,心情不由自主地上扬。伊莎贝拉环抱书本,独自站在夜色中,如痴如醉地聆听,舍不得迈步。脚步声会毁了笛声的纯净,也会毁了这一刻。通过乐曲,伊莎贝拉又和母亲联系在了一起,她有些鼻酸,轻吸鼻子。笛声戛然而止,诧异之下伊莎贝拉没想太多,直奔笛声来源处而去。

似乎是从小花园里传过来的,四下无人,伊莎贝拉索性走进柳树林,跨过矮墙,翻到旁边的硬泥地小径上。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她拍拍蹭上苔藓的长裙,正要往前走,小径尽头的黑暗里飘过来一盏摇晃的灯光。男子的笑声猛然爆发,跟炸了一样,毛骨悚然。伊莎贝拉感觉很不好,她想要转身回去,矮墙却显得比来时要高。她踌躇起来,正想着如果被人看见,实在有损公主的体面,克莱蒙德湿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背后响起,大煞风景。

“看看这是谁?不是那位藏在盔甲里的好小姐吗?一个弱女子,深更半夜在外游荡,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我的殿下。”

不要慌,不要动怒,平常心。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来,挤出一丝笑意。昏暗的灯光让克莱蒙德的脸颊凹得越发厉害,他脸上的笑容绝称不上友善。两个随从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个提着马灯,一脸不怀好意地咧着嘴,另一个则把厌恶明明白白摆在脸上。

这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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