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今年稻田鱼泛滥的事情和她说了,叹道:“这稻田鱼的法子我是从书里头看来的,第一年便得了大收成,村里的人喜出望外纷纷来求,这也不是什么能藏住的独门手艺便都传了,如今十里八乡的许多人家都养……”
“族长说单单我们陈家村便不下一百亩,更别说周围村子了,恐怕得有五百亩地,如此多的鱼若全捞了,恐怕……”
其实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些,当初从古籍中找了这养鱼的法子,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家里境况不好,无力他也不忍继续支撑他的科举用度。另一方面也有给乡亲们添些进项,让他们过得更好些的想法。
他是认定了自己将来会为官一方的,为百姓谋福祉,所以当家里养了一两年得了进项,再有人来求时便都应了,甚至心里还暗暗得意,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出此纰漏。
虽然此番乡亲们不至于血本无归,一亩地也能赚一二两银子,但往后恐怕都没人再敢养了吧,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读书简单但想要做一个好官,难啊。
刘玉真不知道这瞬间他就想了这么多,她一听陈世文说的这些就马上想到了“滞销”二字,家里在稻田养的鱼卖不出去了!
如果真的像陈世文说的那样,就附近的几个村子就有五百亩地养了鱼,那肯定大部分都卖不出去的,因为据她十几年的生活经验来看这里的人并不是经常吃鱼,一来是刺多,二来煮的花样也少,清蒸和煮汤味道是比不过猪肉的,要不是鱼的价格是猪肉的一半,买的人会更少。
陈家前几年能赚到钱估计是当时鱼比较少,而且稻田鱼毕竟比一般河里养的味美,能卖出去价钱,但不管怎么好吃只要一泛滥那价格必然是断崖式下跌。
虽说这稻田鱼是种田时顺便养的,养了这鱼种出来的稻米都好吃了几分对农户的收成没什么影响。但若卖不出去可麻烦了,毕竟每家每户都投了本钱的,自个儿吃也吃不了这许多啊。
于是便问他,“那如今你是打算让人去一趟府城及周围县城,联系那些商户瞧瞧可有人对这鱼感兴趣?”
“嗯,”陈世文把那一碗汤倒入白米饭中,心不在焉地扒着,“我让钱贵去办此事了,去府城问问可有收鱼的,让乡亲们便宜卖了,好歹得回本钱。但府城离这里有一天路程,鱼运出去定死一半,而盐价比鱼更贵,也不能做成咸鱼,死鱼卖不出价这即使有人来收那价格定然压得极低。”
“若是如此,往后乡亲们恐怕再不敢养了。”
说到这里,他食不下咽放下了筷子。
刘玉真开动着脑筋,这可是一桩大事,足以影响陈家及她的大事。她嫁过来这么些日子陈家没有人来图谋她的东西固然是因为她不是无依无靠的,陈家家风也好,但其中一个原因肯定是陈家有自己的进项。
每年卖鱼和饲养的家禽等能得一百多两银子在这乡下是很不错的了,日常想买什么都可以买,但如果没有了……
难免不会打上她嫁妆的主意,毕竟人心易变。
想到此处,她开口道:“我倒是有个主意,能让这鱼卖出高价来,就是不知道夫君能不能配合了?”
陈世文抬起头,露出一张皱着眉的脸,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这个嘛……”刘玉真端坐在着,轻咳了两声。
陈世文茫茫然不知所以。
刘玉真看着这个呆头鹅,顿时泄气,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这世间所有的东西,若是卖出个价来定是由于‘稀缺’二字!”
“不错,”陈世文赞同,“《诗经》这种开蒙书抄写一本只得十文,但若是抄写一本差不多的话本便可得十五文,这便是因为《诗经》官府会印刷,数量多而话本只有雇人抄数量少的缘故。”
“那这鱼也是一样的,”刘玉真和他讲道理,“这鱼一多,价就贱。我在家里时听母亲说起过,前些年我们县遭灾一石米要一贯钱,而平时一石不过五百文,若是自家买稻谷回去舂那就是三四百文。”
“这便是因为遇到灾祸时能市卖的谷米大减的缘故,买的人一样多但是卖的人少了,这价就高。”
陈世文有些明白了,只要鱼卖得少,这价才能高,但是如何才能卖得少呢?他专注地望着她。
刘玉真继续侃侃而谈,“如今这县里卖鱼的比吃鱼的都多,所以才卖不上价,但若反过来吃鱼的比卖鱼的多,那么这价不就起来了吗?”
道理是明白了,但若想做到谈何容易?
陈世文犹豫着问:“你的意思是不让乡亲们卖了?这恐怕不妥吧?不管是家里还是族里都做不到如此断人财路的事,哪怕是我亲自去求,这成效也有限。”
毕竟他如今只是举人,而乡亲们养的鱼若卖不出去那一家子虽然不会断炊但这年肯定是过不好了的,如此情形别说是一个举人,哪怕他如今是知县说话也不好使。
“当然不是,”刘玉真把她想好的计划一说:“这第一步,是要让各村自个儿管起来,一个村子里养的鱼的终究是有数的,这就要麻烦夫君你去和各村领头的说一说,让他们把各家各户的鱼都看好,不要随意买卖,也不要一窝蜂地挑去卖。”
“算好了此次有多少鱼,这县里,附近村镇每天买鱼的都是有数的,每天卖多少鱼最好也有个数,今天这个村卖了那明天就到另外一个村,如此这鱼价便跌不了。”
“这鱼不比旁的,只要养在水里勤喂养是死不了的,只有越长越大。”
“如此从这秋收卖到入冬,再到过年,明年春天,夏天,这几万尾鱼总能卖完。虽说时间长些,可到手的银钱也能多些,这乡亲们便会乐呵呵的不会有意见了。”
这其实就是一窝蜂卖才相互挤兑,若是分开了那么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但是古代人没有经历过经济学的教导一时想不明白。
至于会不会有人偷偷卖冲击市场的问题,会有但肯定很少,因为宗族的力量此时是非常强大的,若按照这种办法偷偷卖鱼的人就得和全村作对,有一两个冒头的被整治那后面的就安分了。
陈世文豁然开朗,他本身便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之前没有想到只是一叶障目,如今眼前迷雾被拨散开脑海中顿时就想出了好几个主意达到此目的,如何管控百姓,这对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他甚至还想到了应该让每村出几个机灵的,统一了卖价然后将所有的鱼都交给他们去市卖,如此便稳妥了。
他三两口扒完剩下的汤泡饭,顾不得插嘴连忙站起身道:“娘子你先歇息,我和祖父再去找族长商议一番,晚些再回来……”
“等等,”刘玉真拉住了他,“我还没说完呢。”
陈世文诧异地转头,顺着她的力道又坐了回去,问道:“还有何事?不如等我回来再说?如今秋收渐渐过去,各村都腾出手来处置这鱼了,如今我去和族长商量妥当连夜便通知村里的人,这明日便能让卖鱼的少下来……”
“少下来能挣几个银子?”刘玉真白他一眼,拉住衣袖不让走,“我刚说完了节流还没说开源呢。”
“开源?”
“是啊,只少卖了鱼如何称得上‘稀缺’二字?我们如今只是让每日卖鱼的少了,但是吃鱼的也同样不多啊,况且那些吃鱼的人家也不是每天都吃的,这时间长了这价照样下跌。”
刘玉真得意地说:“所以我们要让吃鱼的人多起来,让这稻田鱼稀缺起来,最好啊能让府城的人都来咱们这里买鱼,如此十里八乡的都养上,不就能让你那惠及乡亲的想法实现了吗?”
陈世文很心动,于是安静坐着听她说。
“这鱼啊其实味不错,但很少有人能做好的,所以除了这蒸鱼和煮鱼之外,咱们还要做些别的,比如烤鱼、炸鱼、鱼丸、还有好吃的鱼粉!”
“这样吧,”刘玉真想了个主意,“夫君你自从中举那次之后就没请过席吧,家里这些天也有人送帖子里,你都拒了,不如过些日子你在县城里请一次席?”
“就用家里的鱼做一次全鱼宴,把你那些至交好友、师长都请来,这家里稻田养的鱼味道好,你们喝两口酒,做几首诗,给这稻田鱼扬一扬名?”
“这……”陈世文不料还有这种操作,不过他也不是个迂腐的,忙问道:“行得通吗?而且你说的这烤鱼、鱼丸我倒是吃过,那炸鱼和鱼粉是什么?味儿好吗?”
不过当然是行得通的,不然东坡肉为什么要叫做东坡肉?
除了它好吃之外当然是苏东坡作诗扬名了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酥烂而形不碎,那句‘洗净铛,少着水,柴头罨烟馅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更是流传到了千百年后。
“行不行得通总得试了才知道,”刘玉真安慰他,“哪怕是行不通也只是浪费几尾鱼而已,但你和好友们也增进了情谊,也是一举多得。”
陈世文想了想,站了起来,“那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和祖父以及族长商议此事,你先歇息不用等我,我晚些再回来。”
他不说回来晚了就在书房歇下这样的话,因为他们是新婚不能空房的,不吉利,所以无论多晚他都是要回来的。
“你再等等,”刘玉真又喊住了他,从柜子里取了一件新做好的斗篷递过去,“夜里凉,你穿上这个。”
“嗯,你早些歇息。”陈世文依言披上了斗篷,柔和着语调拉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忘记设置存稿箱时间了,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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