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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川府邸。
正式潜入宅子前,我注意到锖兔有点不对劲。
“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啊,如果勉强的话我和香奈惠进去就好了。”我看着他道。
“我没事。”刻意避开了我的注视,他拉下了面具,轻松地跃上墙壁,背对着我。我有些奇怪地看向一边的香奈惠,投去疑问的眼神,得到的却是香奈惠暧/昧不明的笑容。
好奇怪,这两个人,都是怎么了?
难道是我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一头雾水。
……
浅草在这方面都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从多有西洋特色的建筑就能看得出来,但歌川宅邸并不是这样的。
歌川家代代行商,到歌川有马这转向了行政,和大力推崇西方思想文化的有马不同,据说建造这座宅子的歌川家第一代是个很崇尚日式文化的人,歌川家家训中就有不得私自改建主宅一条,所以这座古宅也就一直没有改变,完好地保留了下来。
翻过墙壁,踏入庭院,能够看到宅子两边分布着竹子和松树等,一旁还有条小道,往远了看去,依稀能看到一个大型的院子,却不知那条道通往不知何处。
实在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屋子设计如何,其实从一靠近这里,这一带所散发的浓郁恶臭已经教我无法大口呼吸了。
比起之前在绳守镇的那个山洞所传来的味道还要让人绝望。
妖怪、亡者、尸体、血的味道,就好像大杂烩一般,早前吃的荞麦面都要吐出来了。
香奈惠知道我嗅觉比较好,便拿来了布条给我缠上。
“得救了。”香奈惠的布条上喷了香水,稍微减缓了我反胃的情况。
锖兔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在之前就已经分配好了工作,由不会被活人所察觉的香奈惠和锖兔去捕捉这一带的亡者,而我则负责潜入到底下研究所,去看看那所谓的鬼化实验到底如何。
在听说我要去解接触鬼的时候锖兔有些不放心,但被我以自己也是鬼杀队的一份子给打发走了。不过在正式出发以前,他提出有事情要和我说,我便让香奈惠先出发了。
确定香奈惠离开后,锖兔走来我面前,把一个小的布包塞给了我,戴着面具的缘故让人猜不到此刻他表情如何。
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给我的是一个和他的羽织同款花纹布料做的御守,上头的针线绣着刚正有力的“平安”。
我有些意外了,居然会从一个浑身男子气概的人收到这种手工精细的礼物。这还是那个张口闭口男子汉且耍大刀的锖兔吗?
面对我错愕的神情,他似乎有些懊恼,把脑袋扭向一侧,闷闷道,“这个你收好,或许你们这些来自地狱的人并不会看重这些,但礼尚往来。”
说完还拿出了我之前给他申请的勾玉,我真的挺意外的。
“我倒不会因为自己是地狱的就不能理解这些。”我看着手里绣工精良的御守,估计过去训练的时候他没少做,怕是富冈的兜裆布都是他给缝的,这样一想他的地位瞬间丰满高大了不少。
“在活着的时候我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这种情怀还是有的。”我解释道。
听着我的话后他愣了愣,下意识用左手稍稍扣紧了别在腰间的刀,注意到这个和富冈差不多的同款焦虑动作,我看着他,“你在紧张什么?如果是担心我会弄丢的你大可放心,我一向都很珍惜别人送的东西。”
“你怎么……”他扭过头来,声音里满是惊讶。
“小动作吗?”我指了指他此刻扣着刀柄的手,坦然道,“在狭雾山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和富冈一样,紧张的时候都会扣刀,不过他是喜欢用左手拇指和食指中指合拢,你的话是拇指和食指,是他学你的吧,他那么憧憬你。”
而且还穿情侣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呸。
“……”
锖兔没有言语,我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想着什么。看着我好一会,他忽然背过身去,目视前方,缓缓且坚定道——
“即使如此,我也会保护你。”
说完便跳上了房顶,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内,和富冈一样,都是喜欢说完自己的话就跑的类型,也不知道是相互影响的还是谁学谁的,老过分了。
其实我很想跟他说,真的不用的。
我可没有弱小到需要人操心的地步,就是这里的味道可能让我有点痛苦。
把御守小心收进衣襟内,我活动起筋骨来,决定给这里来个大扫除。
跳上屋顶,我开始了潜入。我拜托了先行进入的香奈惠和锖兔给我做了标记,这样一来确实很方便,我也很顺利地避开了重重的把守,进入到了宅子的最深处。
我一边行动的同时还把路线给载入了脑中,这里虽然比起本就很宽敞的藤之家还要大上两三倍,但我还是能够记下来的,一层是各种活动室和客房,二楼是主房以及生活在此的歌川家的成员的房间,三楼的话是阁楼书房。
这个点,歌川家的多数人都在一楼吃饭,我也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每个人的房间和三楼的书房查看情况。
主宅似乎没有异样,而香奈惠他们也在我搜查以前把那些亡者能抓的都抓起来了,空气也比一开始的时候清新了许多,我也不用特地蒙住鼻子了。
就在我打算去副院看看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走廊最深处的那个房间传来了些许异样的气息,那个房间我刚刚已经去过了,没有异常。
也就是说,在我离开的功夫,已经有什么进去了。
隐去自己的气息,我朝那个房间走去。走到楼梯口的位置还能听到歌川有马在底下高谈阔论,和自己的儿子,敛了心思,我把注意力重新投向那个房间。
那股不祥气息,我能感觉到,是为了驱赶我而特地散发出来的。
有可能是嗅到了我在房间里活动过而留下的气味才故意这么做的,但就这点程度的警告我完全不放在心里,越是警惕我,说明里头越有问题,我自然不会错过一丝细节。
很快,我到了门口。
门的旁边挂着“松”的小木牌子,看来是歌川家独子,歌川一松的房间了。我还记得房间的布局,很简单,甚至朴素过头了,一点也不像名门世家独子的房间该有的格调。有八卦一点的妖怪告诉我,歌川有马是个很苛待自己身边的人,这其中就包括自己的亲人和眷属,歌川一松从小就处处受限,父亲的强烈控制欲让他变成了个软弱的人。
但也不至于房间简陋成那样,实在是不可思议。
那股带有浓厚的警告信息的气味在我靠近后变得越发强烈,但对我来说这算不上什么,我一把拉开了障子门。
唰——
里头的家伙显然没有想到我会不听警告还这么干脆地开门,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反应过来之时,我已经率先进入了房内,用刚刚从毛倡妓那里得来的头发把对方给龟甲缚吊了起来,挂在了天花板上。
我绑人一向不用把目标看得太仔细,等到做完这些我才把注意力放在了那被我吊起来的家伙身上——
身上长满了眼睛的无口女,典型的地缚灵。
我走近了些,她抬脚踢向了我,被我妥妥接下,但她的力气很大,震的我掌心都麻了。幸好锖兔和香奈惠没有碰上,要不然就麻烦了。
本来想拷问一下的,但奈何她没有嘴巴,我也只能采取最简单的爆头的方法来调查一下她成为地缚灵的原因,等解决这里的事情后再去副院调查看看,没准那些食人鬼就在那里。
就在我伸手要爆头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争执,再就是凌乱的脚步声,刚刚专注于绑人所以没有留意外头的动静。短时间内我扫了眼房间内可藏身之处,在外头的人开门以前我闪身躲进了柜子里。
至于那吊在天花板上的无口女也只能暂时搁着了,反正人类看不到。
衣柜里的熏香的味道比外头浓得多了,我还注意到有棒状香焚烧过的痕迹,这变相等于我进了一个大香炉——对于我这种鼻子比较灵光的鬼来说,麝香、贝香、龙涎香,无论是哪种,这些浓厚的香气一次性吸太多都会有点难受,头脑不清醒。
我觉得自己要醉了。
用仅存的意识,我把手伸入衣内把香奈惠给的布条拿了出来,刚想绑上,衣柜这时却被人从外头拉开。
四目相对。
得以喘口气的当口我本想在那一瞬间把对方击晕的,但在0.01秒的时间内我还是认出了开柜子的人是谁——白天那个很虚的碰瓷公子哥。
我没有动手,而他满脸的诧异,当然,谅谁看到自己的衣柜里藏了个人都不会淡定的,不过他的表现很出乎我的意料,只是片刻的时间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把门重新给拉上了。
“怎么了,一松,你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呢。”外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听口气可以判断应该是长者,或许是他的母亲也说不准。
“只是突然想起了某些事情,后天的约会我会准时出现的,您不用担心,母亲大人。”一松走向自己的母亲,又道,“我有些累了,您先回去吧。”
在他们对话的当口,我一边憋气,一边思考起了等下应该怎么搪塞过去。
旅游?路过?还是露营?
接着,外头传来了障子门拉动的声音,再就是缓缓的脚步声,然后衣柜的门再次被打开,光束从外头照了进来,清新的空气也填充了整个衣柜,我眨眨眼,看着那个面露笑容的男子。
“出来吧,在里头一定很难受。”
说完,他朝我伸出了手,刚才的惊慌和意外已然不见,显然他的教养很好。
我把手置于他的掌心之上,旋即他握住了我的手,将我从那充满熏香的衣柜里解救出来,怎么说也是人家的房间,总不能不给人面子。
他拿来了垫子给我坐,我有些拘谨,心里还想着要怎么敷衍,突然有点后悔刚刚没把他打晕了。
“不介意的话,先喝茶吧。”说着,他将一边的托盘拿了过来,把还冒着热气的茶递给了我。
“难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我端着茶杯,谨慎地瞧着他,要是他一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我也能够第一时间把他给敲晕。
笑着,他在我对面坐下,不慌不忙道,“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你若是想说,直说便是,若是不想说,我也不强求。”
他给人的感觉很好,从一开始就十分之有礼,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来。
只是我没法淡定下来,毕竟我和他之间还吊着一个女鬼,此时此刻那女鬼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两个,目眦欲裂,如果不是没有嘴巴,她可能要张开血盆大口咆哮了。
“如果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信吗?”我压低了声音问,毕竟外面还有人。
“信。”他微笑着,眼里满是笑意。
我的心情有点复杂,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被养在深宅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公子哥,对什么都没警戒心也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和富冈那种从小就吃苦特别务实的乡野村夫是完全相反的类型,该怎么说,各有各的特点吧。
他太善良以至于我都不忍心用自己是路过的借口来欺骗他,我决定撒个善意的谎言。
“其实我是除鬼而来的。”我放下茶杯,皱眉正色道,“你这宅子戾气太重,我才做此决定,如果有吓到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我还很规矩地鞠了个躬。
虽然说是善意的谎言,但有百分之九十都是真的,我果然还是不喜欢撒谎。
“鬼吗?这宅子里真的存在吗?”他忽然惊呼出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他有些赧意,低下了头,凑过来小声又问,“这是真的吗?”
“没错,你这屋子里就有。”我稍稍抬头,与他对视。
“居然!那应该怎么办才好?需要我替你做些什么准备吗?”他的样子似乎是在担心,不过我想更多的是好奇。
果然如同我猜测的那般,他就是个对宅子外的一切充满好奇的富家少爷。
“没事没事,退治鬼的话我很有经验。”我看了样无口女,再看着他问道,“你是否感觉最近常常觉得乏力提不起精神?半夜睡觉不安稳而且时常鬼压床?”
“听你这么说,确实有……半年以前开始我就没有再安稳入睡过了。”我注意到他有点深的黑眼圈,这倒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没准顶上那家伙就是给这傻白甜少爷的颜值给勾过来的,不过能纠缠到变成地缚灵的样子也是厉害了,这叫什么?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不过我更相信那顶上的家伙的来历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半年前,你可有什么亲近之人离世?”我问。
听完我的话,他忽然沉默了。我望过去,就见他面露哀伤,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就在我打算说些别的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的时候,他忽然坐直身子,才又道,“半年前,我的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离世了。”
“可是女性?”
“啊,没错。”
“她喜欢你?”
“……这,我……”
看他露出了为难且苦痛的表情,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看样子应该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单相思加上英年早逝,也难怪会这样怨念了。我抬起头来看着顶上那个无口女,她那长满一身的祖母绿的眼睛都红了。
“逝者已逝,节哀。”我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可有什么想同她说的话么?”
用亲近的人勾起失去自我的地缚灵尘封已久的理智,这样的方法比较柔和,但基本对地缚灵都挺有效的,就是有点麻烦,我一般都是直接把人揍到听话的,不过这样一来也省去了我不少时间。
“我真的可以吗?”他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拉着他走到无口女的底下,让他们面对面,虽然说只能是单向的,但聊胜于无。
“就在这里说吧。”
他怔了怔,眼里一下子就红了,我下意识往一旁站开了些。高瘦的俊美男子有些迟疑地看了我一样,最后再面朝前方,做了个深呼吸,才有道。
“清花……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这一声道歉,包含了太多我不能理解的情绪,我悄悄地拉开了窗户,坐上窗台,背对着他们,欣赏起了外头的月色,把房间彻底让给他们。
“对不起,没能在你生病的时候去看你,我太软弱了,抱歉,我本该早点反驳父亲大人的。”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够在那个世界也能够自信地笑着。”
“我们的战斗,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没关系,我会连同你的那一份,一起努力,请放心,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再绝食了,我会好好吃饭,学着用更加冷静的方式和他们抗争到底。”
……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步声逼近,我撑着窗台,转过头去,与那双充满了诧异的金色瞳眸对上。
在他的眼中,我看到月光下我,清风徐徐吹来,黑发舞动,发梢染上了点点晶莹的光,浅蓝色的眸中如同湖水一般沉静。
瞳孔缩了缩。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才让他从惊艳中反应过来,而后他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一般红了脸,退开了些,避开了我直勾勾的视线,有几分羞赧。
我没有注意到他为何窘迫,视线落至那头已经安分下来的无口女,轻声问,“都说完了吗?”
“……嗯,都说完了。”
“看来效果不错。”
我跳下窗台,往无口女的方向走去,看着她一身的眼睛都在流着泪,显然已经达到了我的预期。
“清花她之后会怎么样?”
他颤抖着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