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州,陈樾接到姗姗来迟的信件。
那封信自长公主下狱当日寄出,远道而来。
因为走的不是官驿,又要扮成剑南当地的平民,翻阅重重兵营阻碍,因此多有波折,拿到手的时候,装信纸的竹筒都破了,只剩下一卷破破烂烂麻布将两端已经变得毛糙的信纸裹在里头。
陈樾知道若非紧急的事,纪姣不会给他寄信,等看到信是纪姣的婢女寄出来的,更是心中“咯噔”一声。
然而看到最后,他却是笑了出来,眼里流动着异彩。
纪潇是女的?
陈樾连忙检查了随信寄来的铜片信物,的确就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这铜片看起来平平无奇,若不是纪姣的亲信,是绝无可能知道这是信物的。
陈樾一瞬间便联想到了许多,他当初攻打阆州前得到的消息里便提过林咏召和林夫人云云,当时他还以为那什么林夫人是荆雀或者别的人,而所谓“生孩子”,也是纪潇同别的女人的。当时他还奇怪,齐王哪来这么大的心,让自己的正室和妾室扮演夫妻,但如果纪潇真是女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根本没有什么妾室,那孩子是纪潇自己生的!
她秘密出京,跑来无人识她的阆中,就是为了生孩子的。
此时陈樾尚不知道京城已经天翻地覆,还以为这事是个天大的秘密,他握在手,仿佛握了柄利剑。
又想起如今的处境之艰……
此前吐蕃突然发兵,他以为是吐蕃王想趁虚而入,哪能想到他们竟然是来帮助大晏的。
在陈樾看来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多年来的敌对关系,吐蕃竟然不趁着这么好的机会插一刀,反而同大晏演“好友”演上瘾了不成?
他大军不敌吐蕃军与大晏剑南边军联手,只得壮士断腕,舍弃大军,带着自己的亲信走了山道。
这种山里多泥沼瘴气,倘若不是因为他军中有本地人,且早就探过了这一条路,他可能就埋骨山中了。即便成功逃回了剑南,那一路上也着实受了不少罪,至如今方缓过来。
因为折了太多的兵,他不得不在剑南重新招兵,只是剑南的土著百姓刁蛮,并不是能强征的,闹得他不得不割肉般地洒好处,勉强凑足了三万大军。
但现买来的兵,除了彪悍、关键时候可以推出去送命以外,没别的好处了,所以他们还是节节败退。
起初整个剑南都在他掌控下,到现在,他只能一步步后退,最终被围困在这小小的曲州城里。
而本该与他合谋的南蛮,也早已被吐蕃军打了回去,回到那小小的弹丸之地龟缩着。
于是他孤立无援,几乎是被逼上了绝境。
这些事夜夜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叫他对大晏的恨日日增长,几乎恨到发疯。
纪晴渊,纪晴渊,你既然让我抓到了把柄,那就别想好过。
亲信忽然出声,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当前:“主上,长公主那边……”
陈樾脸上几近扭曲的狂喜微微一敛,神色怅然中透着一丝担忧。
“姣姣怎么也是长公主,圣人不会轻易动她。”他这么说着,却也不知道是真这么认为,还是仅为说服自己。
“可这次……乃是谋害圣人……”
陈樾道:“只要不是她亲手下的药,便可以推到别人头上,阿姣不会不懂的。咱们拿住了纪潇的把柄,不怕救不出阿姣和愿儿。”
亲信听他提起后者,一时无言。
长公主子李愿,同他母亲一样,是个内里深沉表面纨绔的男子。
陈樾嘴上说着轻巧,实则心中也很是没底。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回过味来,盯着那亲信:“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亲信提起长公主,语气里可没什么担忧的意思,倒是……试探他的态度般。
亲信连忙跪地,道:“属下是觉得,我军如今处于劣势,难出曲州,若是硬攻出去,必会折损大半兵力,还会失了这易守之地……”
陈樾眼角抽了抽:“你要我放弃阿姣?”
亲信连忙道:“您刚才也说了,长公主足智多谋,大郎君也肖似其母,非等闲人,定有办法护住自身……”
陈樾想发怒,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这位属下说的倒也是事实。
他道:“你可别忘了,我们一开始,坐拥整个剑南,如今却只能仗着曲州的山险勉力支持,你觉得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属下一时反驳不出。
陈樾接着道:“如今剑南恐怕才是最危险之地,用不了多久,外头的两国大军就能合力攻破咱们的防线,到时候咱们无处可逃。但如果离开剑南,往内地走一走,那就不一样了。大晏容得了吐蕃在边境支援他们,但是容得了吐蕃大军长驱直入地进大晏内部吗?离开剑南,便只需要面临晏军而已。如今恰好又有这么一个机会再前,等于是给咱们送了一条路可走,只要能突破重围迈到这条路上,便还有机会一搏。”
他声音冰冷:“不然你以为,我们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吗?”
亲信哪怕觉得主上是出于私心才说这话,也不得不说这话有道理。
他细想了片刻,咬咬牙道:“主上说的是,只是远赴京城,路上的粮草兵器必须准备充足,不如咱们趁这段时间,将齐王是女子之事告知于天下,让朝廷先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