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深夜,飞雪漫天?,长街之上空无一人。
雪下?了?数个?时辰,已积了?寸余之深,马蹄踩上去,除了?咯吱声,并无多?余动静。傅煜纵马当先,许朝宗紧随其?后。
健马踏雪而过,到得朱雀长街,遥遥便见如高耸巍峨的丹凤门?紧闭,守卫森严。
城墙上火把?熊熊,隐没在漫天?风雪里。
许朝宗远远看了?眼?,便绕行而过,向西疾行一阵后往北拐,到左银台门?后勒马。
——戍卫皇宫的禁军虽战力不足,却有万余之众,睿王府的卫兵能耐有限,傅煜纵有意襄助,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地调兵来援,是以从最?初,许朝宗便听了?傅煜的建议,打算悄然入宫,直指腑脏,尽量不惊动外围驻守的禁军。
正南的三?门?守卫森严,是熙平帝的亲信,想插手笼络而不打草惊蛇,难度极高。
而北门?的夹城里有北衙将领驻守,稍有风吹草动,能及时应变,届时动静闹得太大?,未免棘手。许朝宗与傅煜商议过后,便盯上了?东西两侧的宫门?,费了?数日功夫后,终是买通了?负责左银光门?戍卫的将领崔辅。
今夜正逢崔辅当值,满身盔甲俱全,冒着风雪,亲自在城门?巡查。
见许朝宗和傅煜过来,当即抱拳行礼。
许朝宗翻身下?马,只说熙平帝有口谕传来,召他入宫禀事,事关紧急军情,请崔辅开门?,放他入宫。
崔辅自是应命,与他一道驻守的将领心存迟疑,出言阻止时,却被崔辅厉色呵斥,说睿王身份贵重,既是奉口谕入宫,岂能耽搁,若误了?大?事,谁敢担待云云。戍守此门?的职责担在崔辅身上,他既震怒坚持,旁人都是为谋荣华而入禁军,自保为上,谁敢违命?
且宫门?口就只两人而已,便开了?城门?,放睿王和傅煜入内。
悄然穿过夹城,躲过禁军最?严密的那道防卫,立时有乔装的宫人渐渐聚拢过来。
因熙平帝重病后一直在蓬莱殿调养,许朝宗正好避开重兵驻守的南衙和几座议整重地,直奔蓬莱殿。有傅煜及其?随从护驾,又有事先做过的手脚,途中纵遇到麻烦,也能迅速斩除,动静淹没在腊月朔寒的风雪声里,不曾惊动旁人。
直至将近蓬莱殿时,睿王闯宫的消息才被送到英王跟前。
……
此刻的蓬莱殿里,人影幢幢。
熙平帝病弱数年,病势沉重后又整日躺在病榻上不见日光,脸色苍白得可怕,也格外消瘦,几乎形销骨立。满殿炭盆熏得燥热,淡淡的龙涎香气混着药汤的腥苦滋味,弥漫在每个?角落。老皇帝双眼?深陷,目光已然迷离,嘴唇翕动,微弱的气息吐成断续的言语——
“朝宗……朝宗……”
极微弱的声音,若不是近在榻边,几乎都听不见。
孙皇后端坐在他身侧,垂眉敛手,眼?中垂泪,仿若未闻。
昭贵妃和英王侍立在侧,置若罔闻。
连日的重病昏迷后,谁都看得出皇帝大?限将至,不可能再如从前般,赖在皇位上舍不开那点权利。熙平帝显然也是认命了?,数日昏迷后,终在晌午醒来时,命人召了?几位亲信重臣入宫。
徐太师的事早已经由昭贵妃的嘴传到他耳朵里,昭贵妃向来得宠,又很会吹枕边风,对徐家没说半句好话,还添油加醋地说此事累及皇家名声,招得民怨如沸、议论纷纷。熙平帝本就偏向英王,如今自身难保,也顾不上跟太师的那点交情了?,见已至此,便拟旨传位英王。然而终是父子一场,他前阵子时常昏睡,如今自知不久于人世,便强撑着精神,命人去请睿王入宫,父子见最?后一面。
昭贵妃母子哪能乐意?
储君的事悬了?两年未决,如今虽有了?旨意、尘埃落定,但在英王承继大?统之前,倘若许朝宗入宫横插一脚,便徒增变数。是以传旨的内监奉命出了?蓬莱殿时,便被昭贵妃身旁的宫女拦住,阻断消息。
皇帝重病,这皇位明儿就成了?英王的,小内监哪敢违抗,自悄悄地躲了?出去。
熙平帝撑着口气,白等了?半天?,气息渐渐微弱,只是不肯死心,断续念叨。
孙皇后瞧着伤心,纵猜得到昭贵妃的小心机,这会儿情势已分明,哪能戳破,便只对着丈夫垂泪。几位臣子里固然有稍微耿直的,猜出端倪,也无能为力。昭贵妃母子纵对熙平帝有些感?情,前阵子守在病榻旁,该流的眼?泪也流了?,这会儿瞧着遗旨暗自欢喜,只等皇帝咽了?最?后一口气,便能昭告天?下?,登基称帝。
殿内沉寂,唯有熙平帝断续微弱的声音,和昭贵妃轻轻的啜泣。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等最?后的一刻。
直到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沉重慌乱的脚步,踩在积深的雪上,迅速由远及近,而后到得殿前。
“启禀皇后娘娘——”侍卫半跪在殿外,声音响彻殿宇,“睿王闯进来了?!”
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熙平帝神志稍稍清醒,更令昭贵妃母子陡然变色。两人对视一眼?,顾不得旁的,当即拔步往外走?,才到殿门?口,便见殿前火把?熊熊,许朝宗身后围了?三?十来人,气势汹汹地赶了?进来。
那些人虽是内监打扮,却各个?矫健英武,必是乔装改扮,跟着内应混入宫里的武人。
这般阵势无异于闯宫,英王当即厉声喝止。
许朝宗的脚步,也在听见那声厉喝后,微微一顿。
……
带着十数人强闯宫禁,这事搁在从前,许朝宗是想都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