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门城楼下,浓烟阵阵,火光冲天,层层叠叠的士兵以严密的盾牌阵作为掩护,如同潮水一般,向城门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撞门车在士兵的推动下,不断撞向厚重的城门,发出巨大的闷响,一架又一架云梯立上城墙。
守城的士兵看见这阵势,不敢有丝毫懈怠,箭矢如急雨当头洒下,滚木巨石跟着纷纷砸落,不少人从云梯上跌下,摔得粉身碎骨,四面八方的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铁乙骑在马上,挥舞着右臂大声吼叫:“弓箭手速上前!”千万支火箭随着他的手势,呼啸着射向城头。
京城是天子脚下,国之重地,防御工事与别处不同。外城共有安定、承平、长宁、永和等九座城门,皇城有朝阳、云汉、朱曦等五座城门,合九五之数,为了防止有敌入侵,所有城门都修筑得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霍凛所率骑兵,虽人数甚众,尽皆精锐,但日夜兼程,来回奔波,几乎不眠不休,连食物都是驮在马背上,饿时随手取用充饥,此时皆已疲倦。眼见城门久攻不下,孙腾已沉不住气:“承平门都如此难攻,英王爷那边可想而知,这样耗着,形势大大不妙。”
霍凛端坐马鞍上关注战况,神色十分冷静:“寡不敌众,他们撑不了太久。”
“将军!”孙腾突然面露惧色,手指城头,霍凛凝目望去,似是一台台满载□□的连弩车被架上城垛口,这样的弩车战国时期即有,是攻守城战斗中的利器,经过历朝历代改良,车型更精巧轻便,威力更强,一次能同时发射百矢,射程能达七百步开外。霍凛在西疆攻城掠地,常常需要用到此物,是以孙腾深知厉害,见了立时为之色变。
一座城门就能装备如此多台弩车,普天之下唯有京城而已。这样的大杀器一搬出来,效果立见,正不断顺着云梯冲锋的士兵被洞穿胸腹,成片倒下,伤亡马上成倍增加,但谁也不敢有一丁点的退缩,一批倒下,立即又一批接着往上攀爬,城上负责往车上装□□的士兵,手都开始发酸发麻了。
孙腾看得目呲欲裂,热血上涌,恨不能骑马冲过去,霍凛一直镇定自若,仿佛成竹在胸,见他跃跃欲试,皱眉轻斥道:“别慌,别轻举妄动!”
孙腾心里焦灼万分,却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观察,忽见城楼上一阵骚乱,一些操纵弩车的士兵突然停止了动作,霍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了!”
孙腾兀自不解:“什么来了?”
正在城墙下,被盾牌阵护着的铁乙和孙跃诸人,敏锐地注意到了异常,精神不由一振,挥手大喝:“快!往上冲,快!”
城头上的守军,本是生死关头,激战正酣,全副心神对付攻城一方,竟然丝毫没注意到大批偷袭者从身后赶到,一下子措手不及,纷纷中箭而亡,剩余的也是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对付哪方,有几名士兵,竟被直接抛下了高高的城墙,脑浆迸裂,鲜血飞溅,惨况不可名状。云梯上的士卒备受鼓舞,手脚并用、前赴后继地蜂拥而上。
孙腾这时才明白过来:“太后安排了人在城中接应我们?”
霍凛以马鞭指着上面:“你仔细看看,那是谁?”
“太远了,末将看不清楚。”孙腾瞪着两只眼睛看了半天,突然讶道:“那人莫非是柴。。。。。。柴统领?”
说话之间,城门突然开了一条缝,然后徐徐打开,霍凛面容一肃:“进城罢!驾!”,回手“呼”的一声,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被千军万马簇拥着向城门方向驰骋而去。
朝阳门是皇城的正门,雄踞在京城最中心,本皇家威严和气派的象征,现在也正经历着一场残酷的腥风血雨。
霍牧手下的士兵,都是东征西战、久经沙场的铁汉,檀瑛和夏侯晋统领的御林卫更是精挑细选、万中无一的勇士,这样的两方一旦正面厮杀,场面自是惊心动魄,惨烈非常。
汉白玉铺砌的广场上,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而城门始终无法靠近,御林卫们好像杀不尽一般,一层倒下,另外一层又补充上来,并且不住分批在上面喊话:“你们是皇上的军队,朝廷的士兵,何以跟着逆臣作乱?!王爷和霍凛将军已经率兵进城,你们如能归顺,太后将既往不咎,保尔等身家性命,若执迷不悟,到时不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数十人齐声呐喊,虽混战之中,仍能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长宁门和承平门两边也不住飞马来报,言叛军进攻凶猛,难以支撑,云汉门那边却无丝毫动静。霍牧戎马一生,征战无数,从未如今日般心中不定过,他仰望城楼,面被寒霜:“传令下去,全力攻打城门,最先进入皇城者将功封郡王!”
他素来铁令如山,无人敢违拗,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在盾兵的掩护下且战且进,冒着箭石慢慢向城门方向挪动。冉黎耐心等候,见时机已到,点了点头,几十名御林卫抬起十余口大铁锅,在城头上奋力一倾,早已熬好的滚烫的热油漫天泼下,下面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冉黎从身边卫兵手中接过一个火把,看准用力掷下,“呼”的一声,城墙前面燃起一道火墙,几十上百个“火人”奔走呼号,声音凄厉之极,其他人唯恐殃及自己,纷纷闪避。霍牧见阵势突乱,心里大怒,拔出佩刀,大喝道:“谁也不许退后!违令者立斩!”后排的弓箭手立即挽弓瞄准,凡后退者及身上着火者,尽数被射杀,不过瞬间,士兵们又重新列好整齐的作战方阵。
冰轮自步步谋划夺权始,到贵为临朝听政的皇太后,死在她手下及她笔下的人不在少数,但亲眼看见这般恐怖血腥的杀人场面,尚属首次。这些人,本都是英雄,是人杰,此刻却沦为权力争夺的牺牲品,厮杀得天昏地暗。从朝阳门的城楼上俯瞰,到处刀光箭雨,血肉横飞,此时此刻,生命之轻贱渺小,尚且不如蝼蚁。冰轮清冷的凤眸闪过一抹动容之色,却又转瞬即逝。
长夜已尽,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的颜色,交战的双方不见丝毫疲色,个个都杀红了眼,状如疯狂。
檀瑛见形势愈来愈是危急,匆匆走到冰轮身边,声音低而迫切:“太后,看这样子,朝阳门只怕是难以守住了,英王和霍凛将军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微臣恳请太后起驾。”
冰轮眼睛仍看着下方,道:“嗯,你要我离开?”
“是。太后和皇上身系天下之重,绝不能落入大将军手中,否则英王和霍凛将军就算攻入城中,也将受制于人,太后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便毁于一旦。”檀瑛道:“冉黎和铁卫们会护送太后于皇上由玄晖门出宫,找个安全所在暂避。”
“不,我不会走,我也不会让自己落入他手中。”
檀瑛心急如火,跪下恳求:“若太后和皇上被奸臣所制,微臣便成了千古罪人,虽粉身碎骨也莫赎其罪,求太后改变心意,起驾暂避!”
冰轮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收回目光,缓缓转过头,身后万重宫阙,琉璃玉瓦,根本看不清哪座是崇德宫,只依稀能辨出大概方位,她默然看了一会儿,似是下定决心,咬了咬牙,语气决绝无比:“传我命令,所有御林卫死守城门,我将同他们一起,与朝阳门共存亡!”
檀瑛喊道:“太后!”
冰轮将手一摆,示意他不用再说,檀瑛无奈,只得起身退下,去各处亲传懿旨,御林卫备受鼓舞,士气高涨,无不舍生忘死,奋勇抗敌。檀瑛身先士卒,手挽角弩,连发数箭,突听身边一个卫兵兴奋的道:“檀总管,你看!”
檀瑛一愕,放下手中武器,极目远眺,隐约见远处旗帜飘扬,他大喜过望,奋臂狂吼:“霍凛将军率兵护驾来了,大伙儿务须坚守最后一刻!”很快,城楼上到处响起“霍凛将军率兵护驾来了!”的声音,御林卫们疯狂地大声嘶吼着,战意大盛。
不过一会儿,大批人马由远而近,气势汹汹,惊天动地的马蹄声甚至盖过了这边的厮杀声。千千万万精骑兵如一阵强大的旋风,顷刻便席卷了整个战场,将霍牧手下的队伍冲了个七零八落,跟着手起刀落,似切瓜砍菜一般,加入了这场战斗。
天色已然大亮,整个世界重新归于平静,金色的阳光洒向巍峨壮丽的皇城,层层叠叠的琉璃屋顶重新变得光彩夺目。朝阳门上下周围,尸体却堆积如山,连护城河的河水都变成了红色,望之令人触目惊心,晨风阵阵吹拂着,清新而凉润,却依然吹不散空气里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城门被徐徐打开,所有士兵都列队在外等候,霍凛一人翻身下马,独自进了皇城,冰轮在檀瑛、冉黎等人的护卫走下城楼,霍凛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
“姐姐,我来了。”他仰起头,俊美坚毅的面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幸好还不算晚。”
“是的。”冰轮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双目凝视着他,喉咙微微哽咽:“幸好还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