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宣出了陈府,有些悲凉的长出口气,上马车时一个不稳,险些栽倒。
“公子!”小厮有些担忧。
卫宣撑着马车,小厮只能看见他双肩压抑的颤着。
许久,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些血来,他低声道,“我未负她,世人负我。”
从公主下嫁之时,他便做了卫家的拖累。
世人皆道公主下嫁,多大的恩赐,谁知随之而来的明枪暗箭,招招都从不是他可以应付的。
结亲之前,他只是卫家的儿子。
读书,向善,虽不打算入朝为官,但也是清朗公子一个,从未想过卷入朝局。
原以为此生只能小心压抑的过去了,谁知,那红盖头下红着脸的萧长慎,很好。
她很好。
她有情有义,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他们从开始的生涩客套,到一起温书添香时的相视一笑。
她敬他爱他,一如他爱她一样。
父亲老矣,若哪日不在朝上争了,也许,和公主也能安安稳稳一生。
她的好,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畅想。
他宽和包容十八年,突然有些自私了。
自私的,想永远和萧长慎在一起,即使卫家如今很是艰难。
可惜,可叹。
那晚洛河香坛上的蜘蛛,只织了一半。
皇后杨芷觉得真是蹊跷了,这奚绍破天荒的愿意进宫,而且还不是为了见太孙鞠,而是直奔了东宫去,难不成衷儿近日踏踏实实的,倒得了先生青眼?
萧衷并不在东宫,东宫的人给他指了路,太子已经在金明池旁钓鱼很久了,久到有些不正常,他从早钓到晚,饭都懒得用。
奚绍到时,就见金明池里波光粼粼映着月光,太子萧衷斜靠在案上,一手搭在案上,一手持着鱼竿,池里的鱼鳔有一搭没一搭的浮动着,萧衷似在看着池塘,却又像在打瞌睡。
奚绍想解惑,他太好奇。
他走了过去,将袖子里的纸放在了案上,坐在了萧衷身侧。
如果没猜错,萧衷心疼几个弟弟,是对萧遐很好的。
萧衷侧眼看了奚绍一眼,懒得去看案上的纸,厌恶的闭上了眼。
奚绍也不恼,如果没猜错,自己一手铸成齐王之死,太子敬重这个皇叔,厌恶他,不妨事。
奚绍看着金明池,轻声说了一句,“‘正阳槐舞,渡风无意’,殿下的字写得很好。”
萧衷的眼角微微动了动,懒声道,“正阳?如今已经九月了。”
都晚了。
奚绍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先生脑子真蠢,一句话,反应了那么久。”他声音凉薄,分不清情绪。
奚绍不理这语中的恶意,只问,“那晚为何不动手杀我?”
那晚他拿起那张纸问过他,可看出是什么字没。他坦然道,洗坏了,瞧不出来。
他轻哼一声,随意道,有些无奈也有些厌恶,“你不是说洗坏了?”
奚绍怔住了。
他的意思是,因为自己不是故意看不出来,所以不杀他?
萧衷这等身份,这等城府,连自己都被骗倒,会仅仅因为自己是无心而心软?
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了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他必须说些什么,阻止这一场坍塌。
“殿下看出了墨书会武功,难道不是这个原因?”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急切。
那晚的破绽其实很多,他们午时过后在蒋家医馆遇到,那石桌上吃了几口的鱼显然就是中午吃剩的,早上拿着食盒一来一回得是多快的轻功才能做到。
墨书被他故意引的发声可以送他夜晚回城,胸有成竹的样子一看就是有武功,能护送的。
萧衷听着语气,睁了眼,冷笑着看了他一眼。
“奚绍,我可比你厚道多了。”
奚绍微微别过头,垂了下去。
“绍先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鱼,什么时候在乎过我们这些小虾米?”那萧衷语气轻慢。
“你可以直说。”奚绍又转头看着他。
“直说?直说我不想做皇帝?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萧衷似是被自己这话逗笑了,“只怕我的尸骨都和兄长葬在一起了。”
萧衷头上,有一位早逝的亲兄弟,和他一样,前皇后所生。
“你若看得懂,饶我一命就过去了,不饶我也可以杀了你。奚绍,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萧衷直直的盯着他,眼神坦荡,虽明知是意外宣纸被染坏了,但他还是想说些话以泄心头之恨,“可你太蠢了,竟然没看懂。我总不能和蠢人计较吧,有什么意思?”
他死过十一个兄弟姐妹,还残了一个,下次是谁他不清楚,但或多或少都是别人为他而杀,也没从问过自己。
他心软,受不了这样,如今是装疯卖傻,什么时候真疯了,他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