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绍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他没应付过这样的人。
夜色太深,他有些看不清了。
过于痴傻,过于纯粹,抑或过于伪装,他突然不知眼前人是哪类。
他默了默,侧头道,“墨书,点上灯,去煎药。”
那夜色里的人突然气场调转,听起来十分不悦,嚷嚷道,“我想吃肉!”
“……”
奚绍突然觉得,看来自己是多虑了,也走了过去,“家里不做晚饭,药是我喝的。”
那萧衷闻言,剑眉一挑,坐下了,“原来先生还真的是去抓药的。”
奚绍低着头,收拾着石凳上中午没吃几口就丢下的鱼,微微抬了抬眸,“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知道。”
萧衷看着眼前这人从容的收拾着碗筷,身姿竟像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持笔作画一般雅致,见他神色未变,萧衷语气骄傲道,“那医馆是宫里蒋太医开的,他替我母后调过药膳,那叫一个香!这在阳春里也很出名的,你真不知道?”
谁会去医馆吃饭?但这话从萧衷嘴里说出来,就是会让人觉得正常不过,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孩子炫耀着自己知道的,吃过的好东西。
“殿下恐怕要失望了。”奚绍端起碗,神色平静,“在下家中炖不了药膳。”
说罢,便抬手去取那石桌上的宣纸,却被萧衷一把按下。
“这是什么?”
奚绍已经习惯了,他松了手,坦然道,“礼。”
萧衷点点头,拿起那张纸,在月光下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皱起了眉头,“先生看出这画的是些什么东西了吗?”
在萧衷看这宣纸的时候,奚绍也正望着他。
萧衷并未有何异色,看上去就仅仅像是好奇一件新鲜玩意儿一样。
他垂下了眼眸,只道“水洗坏了,认不出来。”便端着碗去后院了。
他和墨书在后院清洗着碗筷,洗完后又坐在木凳上,还滴着水的手如同滴水的白玉,呆呆的放在煎药的炉子前烤着。
火光一闪一闪的映在他精致清雅的脸上,生出些盈盈暖意。
他并不需要喝药,去医馆,是为了拦住蒋朝,拦住了是帮齐王一个忙,拦不住,也无妨。
而带前院的人回竹苑,是意外。
他并不想回前院面对这个意外,可能是不愿和不必要的蠢人交谈,也有可能是因为不愿和必要的聪明人打交道。
“你们家先生话真少,这么半天呆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墨小兄弟,本太子真是好奇,你是怎么受的了这木头的?”
萧衷似是一个人在前院坐久了,挨不住无聊跑了过来。
奚绍闻言,回过神来,不慌不忙的装作自顾自的查看药材。
可惜,如那日萧乂所说,他只是聪明,并不怎么会演戏,这样子明摆着就是不想搭理人。
墨书见堂堂太子殿下称自己小兄弟,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为自家先生辩护,“我家先生说什么都招人多想,所以还不如不说。”
奚绍轻轻咳了咳,将药炉拿了起来,“墨书,碗。”
墨书应了一声,忙找药碗去了。
萧衷靠在柱子上,看着这两人一个倒药,一个捧碗,无人搭理他,良久翻了个白眼,用与细嫩俊秀的脸全然不同的大手捶了捶柱子,“早知道这里半点意思没有,还不如晚上跟他们去吃酒!”
墨书偷偷看了看奚绍的脸色,见先生似乎也不怎么爱搭理这人,便道,“那墨书送殿下回…”
话音刚落,奚绍的眼神扫了过来,是一道与温和俊逸的脸十分不相称的锐利眼神,吓的墨书急忙噤声,手里的碗有些不稳,但滚烫的汤药滴在手上,丝毫不觉得痛。
萧衷闻言,捶柱的手停了下来,笑了起来,“你可知洛阳城里盯着本太子的人有多少?杀我的人都在排着队呢!今早上在椿居就有壮汉敢拿大斧头砍我!你还敢送我回去?”
墨书心道,什么呀!不就是一女子拿匕首刺了他吗?看那身法就跟小孩子玩儿一样,但他嘴上还是道,“那…那我不送了,殿下就无聊着吧。”
萧衷叹了口气,却也没多说,只“哼”了一声,抱着手就往屋子里去了。
“先…先生…”待那小祖宗走了很久,墨书才有些后怕,“墨书刚刚…”
“早些睡吧。”奚绍摇了摇头,宽慰的看他一眼。
竹苑的屋子有两座,大的是竹子打的,虽然夏日清凉,美观大气,但一不防虫二不防水,只在夏季供两人住,且屋子除了驱虫的药香,也没有被褥,都是能经雨淋的。
墨书躺在自己的竹床上,尽量不发出声响,还在为刚刚差点暴露自己会武功而心有余悸。
他愁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先生惹麻烦了,便撑起身子就着月光打量那睡的极安稳的人,心道,“这没心没肺的人睡得都快”这句话看来是真的。
第二日清早,就有马车停在了竹苑外。
不过不是杨家的,而是宫里的。
萧衷起的晚,和衣而眠,清早上却也不像是睡的不好,反而神清气爽,心情极好的样子。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让您随老奴回宫。”
萧衷转了转眼睛,看着眼前的老太监,想了想,揉了揉肚子,“本太子正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