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溟洞逶迤山半而下,环山四面皆有石崖峭壁,中间有一石梁横跨天际横亘两山之上,飞瀑贴崖而坠,泻落于洞中,需以舟楫渡水而进,洞内阴无晞景。
他们三人一路划入洞腹内才发现深不可测,叠嶂的重岩,山石绵绵连枝,附壁岩崖光影陆离,惘如熹微的鳞甲,行船之处暗无生气,只有水波潺潺的响彻,徐徐驶进的途中,伴着黑透无尽的曲折,卷地如瓯,浮槎于阴嫠[lí]的深涧。
石壁屹立下的森寒,竟让莲笙感到紧张,她站到船头清清嗓子,压着声线试探:“有人吗......”轻轻的回声荡在虚空里,天地一清一宁,只有劲风野大的呼啸。
莲笙朝虚无因摊摊手,“没有动静。上神,咱们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虚无因负手立在她的身后,缓缓道:“为的就是打草惊蛇,那些姑获鸟不动,咱们便无法进入重溟洞深底。”
须臾洞门微震,枯枯声此起彼伏,随之塑塑狂风骤起,有数不清的翅翼抟空而翔,乌云压顶似的昏雾蔽天。
莲笙不禁攥着自己的裙裾,仰头看向那些当空翩翻的怪物,“是姑获鸟,我认得它的声音——”无奈的是,这句‘认得’说得实在太迟,成群结队的姑获鸟成阵飞来,铺天盖地攻向他们。
觅天抽出随身佩剑,露出嫌恶的神情,“我平生最是厌恶无知鸟怪在我头上乱飞。”端雅一挥,剑峰如电,刺出一道剑气,将头上黑压压的怪物击退大半。
虚无因亦是掷出一道剑气,上空现出一泓金色的泽,待他回首去看顾莲笙,眼见得一只羽色青黑偌大的姑获鸟,擎展着双臂直剌剌冲向莲笙,迅速俯冲而下的姑获鸟委实迅捷,还未及反应,早已欺近她的身前。
正是紧要关头,一点星芒炫转荧煌,在危险的境地里,她下意识护住了头,忙向后闪身,觑着手指缝儿看过去,突见拴在腰际上的阙月腾空而起,恨极了似的如囊大胀,灯围子暴起狂烈的火焰,扬起烜赫的光芒将那只冲过来的姑获鸟焚成一团火球,火球如擎空之势连带尽数妖物一并焚退。
莲笙不禁在额角上抹了把冷汗,她站在舟楫上仰着头欣喜若狂地唤着阙月。
觅天有些晃神,天上地下活了一把年纪,自盘古开天以来,诸如昔庖义作琴,神农造瑟,女娲制簧等等,此灯非比寻常,曾是九天玄女所作,这样活在上古典籍中的传奇纪事,如今竟活生生的赫然而立,他忙回身问她:“你叫那家伙什么?阙月?”
莲笙一脸傲娇的回答:“是啊,还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呢,好听吗?”
觅天不敢相信地指了指正在喷火的阙月,“你竟然叫他阙月?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貌似,记得,好像...又不记得了,浑浑噩噩的记忆里仿佛他就这样跟着我了。”莲笙暗悄悄地一缩脖,心内委实忖想:‘若将阙月的来历讲明,那么曾落入归墟之境的事情也要曝露了,还是装得憨蠢些好,否则正事都没干成一件,就要被反噬回去,这买卖我可就是亏大了。’
她眨巴一下眼睛,“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觅天无奈嗳了声,“你走失这几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这盏金涑琉璃灯为什么会随身护你?待你回来后在你身上发生好多没来由的怪事。”
莲笙从容一笑,“阙月又不是什么诡怪之辈,有那么一盏灯在,它还能帮我好多呢,你不知道它懂的可多了。”
“那是上古专精,九天玄女所炼魂器,名唤金涑琉璃盏。”虚无因腾在远处,他身后是焚在空中的燃枯羽硝,霞烟似地倚着山岩,飘衽雪袖,银月一样的翻浪款款,落在了莲笙身前。
“上神,你说他是魂器?”莲笙拂起烟霏云敛的绫袖,以手摇动腕上的月长灵芽,吟袖一挥将阙月招了回来束在腰际上,“这样说来,必要有魂他方成气候,那他又承了谁的魂?”
虚无因瞟向她腰际上的金涑琉璃盏,眼波很是微漾,“你遇危难,他便出来解救,你一招请,他便应你,除非是......”
“若非极是亲厚之人不会如此。”觅天饶有兴致地道:“说来,咱们为神为仙的都有五衰,天族人在寿命将尽时,趟或有留恋不忘之人又正巧持有金涑琉璃盏,便会将自己的末那识栖在这盏灯上,不过此乃上界秘术,能知道的人五个手指头都能掰的过来。”
莲笙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绞着手指,“末那识①?恕莲笙蠢笨未曾听过。”
“此为妄识,我痴、我见、我慢、我爱......恒审第八阿赖耶识之见分,为我所而执念,为我执之根本,故其为恒执思量,是众生迷妄本源的烦恼。”虚无因敛袍,手中掐诀,将舟楫继续渡了起来。
“听上去很悲凉,也不知是谁寄在这盏灯上头,若是与我极亲厚之人......”难道是阿娘?不对,阿娘尚存一缕气息是在琅阙天霄中。没错的,他绝对不是我的阿娘!莲笙摇了摇头实是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她柔柔地看向虚无因的背影,心中怅惘既又笃定,这一次重生则是要寻找阿娘留下那一元气息,二则势必要将无因命定的寂灭重塑如初,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哪怕是殒身不恤也要扭转乾坤,为此二愿,平素之志。
顺西南溯溪而下,一路循着姑获鸟逃遁的踪迹来至重溟洞底深处,岸畔之前有一径一渭,一清一浊的溪流,周遭有冷翠磷火和槎[chá]枿[niè]垂藤的崖倾,冥暗的洞底皆是被妖魅残夷的尸骸,走过之处,一步一悚。
他三人走至刻有赤螭和牵丝攀藤的石门前,抬头见石上突起洞牌‘重溟幽府,万妖归宗’赫然红字宛然可辨。
觅天嗤笑着说:“这老妖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