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都是我抱的……你看他,多好看啊……”
唐芊芊额头上还覆着一条温水拧过的毛巾,一边在文书上勾勾画画,一边听着两人说话,心中有些思量起来。
她感到陈圆圆与花枝对这孩子过于溺爱了……眼下自己不能与笑郎相守,让儿子长于妇人之手,恐不是好事。
看来,自己得当一个严母才行……
陈圆圆刚从开封回来不久,逗弄了一会孩子,问道:“这孩子的身世,你可想好如何说了?”
“有何难想的,堂堂正正说便是。”唐芊芊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堂堂正正?”
“是,孩子是我和笑郎所生,大瑞七殿下与驸马王笑的儿子,我已奏报皇父,请封一个振国将军的爵位……”
“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只需说笑郎本就是我的夫婿,早年间被楚朝捉了,被逼着尚配楚公主,后来恰逢战乱,因他先顾家国大义,暂留那边匡扶汉人江山……”
陈圆圆还有些疑惑,问道:“陛下能任你胡闹?”
“这些事不说明白,旁人也要在心中嘀咕,不如大大方方说了。既是为儿子好,笑郎明白我的心意,自会默认此事,大瑞这边也不会失了颜面,论起来,尴尬的还是那位淳宁公主。”
唐芊芊说着轻轻笑了笑,似觉得有趣。
虽是无心,但确实是给对方出了道小难题,想必那丫头又该板着脸生自己气了……
“父皇不是迂腐之人,他巴不得能收服笑郎,自会同意。此事虽无先例,却非毫无参照……隋唐时,宇文士及先娶隋朝南阳公主,后来他归顺李渊,又娶了李唐宗室之女寿光县主。你想,若有人把笑郎比作宇文士及,那谁是隋,谁是唐?”
花枝听了大乐,向那孩子道:“小呆瓜,你可得把这振国将军当好了,哪天你那没良心的爹要是在那边混得不好,可得靠你养着知道吗?”
“去,谁许你说他没良心了。”唐芊芊轻骂一声。
……
逗儿子的时光虽轻松,但她心里却颇为忧虑。
现下这大瑞朝已然有越来越多的问题呈现出来,首当其冲的依然是钱粮。
秦汉之时,关陇还是富饶之地,水土肥沃,但千年以降,土地已变得十分贫瘠。
至此隋唐,关陇就已不足以支持一个国都所需的粮食,皇帝还要经常带朝臣到洛阳‘就食’。
近日唐芊芊多读唐史,有时颇觉感同身受。
比如唐德宗年间,长安又有饥荒,连禁军也要上街乞讨,等东南的粮食送到,唐德宗跑到东宫对太子说“米以至陕,吾父子得生矣。”
问题是,眼下大瑞朝的处境,比安史之乱后的唐朝还要不如。
唐朝还有洛阳粮仓;岁漕从黄河、渭河溯流而上,运输虽困难,至少还有漕运供给;还有西方的丝稠之路进行贸易。
反观如今的大瑞朝,困守关中,粮食供给不足、丝稠之路断绝,加上几年战乱,百姓畜产荡尽,本就贫瘠的土地更加荒芜。
这种情况下还要整备军务防止建奴攻来,再加上‘免税三年’的诏令,当时开口容易,如今国库里却是空空如也,连官员的禄米都已欠了好几个月……
就连唐芊芊这次给王笑写信,也不得不开口要些吃食,直言“笑郎若再不送些果蔬禽肉,我母子唯有饿死……”
这段时间以来,唐芊芊也只能效仿王笑在京城建产业园的办法,鼓励关中多种番薯、土豆、玉米。
她这边布置着春耕一事,那边皇宫里,唐中元正看着摆在眼前的一盘土豆发了大脾气。
“土豆土豆,一天到晚就是吃土豆,朕是土豆天子吗?!”
“陛下啊……京城实在是没有多少粮食了啊……”
徐州。
秦小竺一睡醒又有些生气,轻轻捶了王笑一下。
“都说了我算过日子,这两天容易怀孩子,你偏要弄,这要是怀上了怎么办……坏东西。”
王笑也十分委屈。
——昨夜明明是我们都想要玩耍的,玩得时候你还很高兴,睡觉前还夸自己“真好”,一觉起来我又成坏东西了……
但话不好这么说,秦小竺一双手虽然小巧,拳头却很硬。
“怀了就怀了,有什么关系?”
“你说的轻巧,这两年正是战事最紧的时候,还有,我哪能生在淳宁前面……”
“好了好了。”王笑搂住秦小竺的腰,道:“不要去管什么谁先谁后。”
“哼。”
“别担心了,没那么容易怀上的……还有,不许吃药。”
“哼,知道啦。”
“说起来,小竺如果能生个女儿也不错……”
“你走开啦。”秦小竺轻轻推了王笑一下,其实又赖在他怀里,似觉得生个女儿确实不错。
她果然还是好哄的,此时又开心起来,问道:“我们后天就回济南吗?”
“是啊,明天送陛下出巡,我们后天动身,这两天我把徐州的事安排一下,你把护卫整备一下。”
“好的。”秦小竺笑应了一声。
这是王笑偶尔和她开玩笑时的语气,她最会学别人说话了。
……
等到两人吃早饭时,王笑随手剥了枚鸡蛋给秦小竺,问道:“你知道一枚鸡蛋多少钱吗?”
秦小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在山东一两银子能买一千三百多个,江南那边一两银子只能买七百多个。”
王笑说着,沉吟道:“民以食为天,要吸引江南的人口到徐淮,粮食至为重要,但我昨日问了许多官员,却没几个人知道鸡蛋的价格。”
“嗯?”
“对了,给小竺说个故事吧,以前有个皇帝,一天要吃四个鸡蛋,内务府的开价是三十四两银子。有次,这皇帝与帝师闲聊,问‘这东西好吃,却是真贵,老师吃得起吗?’,答说‘臣家里有时遇到祭祀大典才用一两个,否则不敢买’……”
“啊,有这么笨的皇帝?”
王笑轻轻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倒是想到些事情。
昨天有人告状,说是宋信对周衍说了一番话。
“陛下呐,靖安王让陛下巡河南,岂是真为了陛下的声望?靖安王早有要改革官制之意,如今陛下才登基,本应封赏群臣、稳固地位、拿回批红大权,若去一趟河南,一年半载再归朝堂,官制改革已成,谁还认陛下圣旨……”
其实宋信说的不错。
安排周衍去河南,一是要借皇权更顺利得收复河南,二也是想趁机改革官制。
在王笑眼里,楚朝官制效率奇差,权不下乡野,只能管理士绅。换言之,城池之外的百姓基本是由乡绅代表朝廷在管着。朝廷对整个社会的掌控力低下,就容易给士绅创造“向下剥削百姓、向上欺瞒朝廷”的情况……
王笑也没打算追究宋信什么,以他如今的实力,不管宋信说什么、哪怕说他要谋反,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从来当臣子的说真话才叫难,有的皇帝也许到死都不知道鸡蛋多少钱一枚,宋信愿意说真话那就说吧。
——也该给陛下留一些忠心耿耿的可用之臣,虽然他们天天挑拨我和陛下……
不过宋信也不傻,也懂得先捉财权,知道御驾亲巡南河之事改变不了,马上就找王笑要银子,补充皇帝内帑。
皇帝连一点私房银子都没有,确实说不过去。
王笑倒也想给周衍这个陛下应有的体面,但眼下治理黄河都没银子,肯定是拿不出银子来充内帑。
另外,就算有银子,王笑也有些顾忌,怕周衍拿着银子练私兵或用在个人享乐上,或怕管内帑的人贪周衍的银子,比如四只鸡蛋三十四两……
之前文家抄来的银子被用来练了一支没用的武骧卫,至今想来都有些心疼。
——总之当姐夫还蛮操心的……
吃饭时正想着这些,忽有仆婢过来道:“禀靖安王,王现公子到徐州了……”
王珰正在城门口接王现,想到明天要出发去河南就心伤……
他对自己的这位嫡亲大哥已没太多印象。
王现到南边做生意的时候,他才六七岁。
王珰只记得当年在京城家中,因王现的院子空着,自己曾带着碧缥到那边‘读书’,后来被打落了门牙……
此时相见,他看到王现的模样,先是暗想道:“啊,大哥在江南沾了这种伶人风气,回头爹和大伯又要大发雷霆……哦,说来都是因为爹以前总抱着大哥去听戏……管他呢,我又回不去。”
“见过大哥。”
“是珰哥儿吧?”王现开口便道:“我离家时你正在换牙,怎这么多年过去了,牙还没长好?”
王珰有些无语,接着见过了嫂子和小侄子。
嫂子是个贤惠人,那小侄子却是一见他就咯咯笑个不停。
“颀儿知道吗?你要再淘气,长大了就像五叔一样没有门牙。”
“颀儿知道,五叔是个淘气包!”
王珰只觉这父子俩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