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红霞裹夹光色,洒在沉色石墙暖洋洋的。
天边拂来一阵风。
闷热的空气让人心烦气躁,屋舍中有人收回晒干的衣裳,烟囱里缭着灰色烟状,氤氲缭绕皆是一股人间烟火气,转眼腾跃在红霞之中。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世间人生来就有热衷热闹的品性,尤其是墙上被杀鸡儆猴的人头们。全都只剩半截脖子,由绳子绑发系在上面。
羲和怔怔望了半晌,那里有一颗眼熟的头颅,正是前不久被强行押走还嘴上无德诅咒卫鞅之人。
她微微笑,“死的真快。”
“您,您是支持变法者?”身后的小胡子问道,语气有些单薄。
“不是。”
她只是过来见证,做一个有根据的笔者。
看看世间法治天下的初源,是如何推陈出新,改头换面。
两人俱都大舒口气,高个子不忍直视墙上之景,背着身错过眼在羲和面前,“这种东西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羲和深以为然的点头,她轻轻一拨,将高个子拨开指着人头,“你看那个屠夫,切割的技术太差了。”
“……”
“……什什么意思?”
“刀口不平,竟然也出师了。”羲和皱紧眉头,“你看他们的脸上都是瞪眼诧异,不见得有痛苦扭曲神色,可见是死后分头。如此之差,秦国是该变一变了。”
“……”您还说不是支持变法?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几个人头并无好看的,羲和扭身就走。
城中风声鹤唳,士族大夫惊慌失措,城门口的茶馆却是依旧大开。
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越发纷杂,不再仅限于秦国风土的放牧人等怪志,诸夏各地皆有涉及。
这回说的,是骊山的山鬼之说。
“那山鬼通身洁白,形貌骷髅,身有九尺高,臂如长猿……”
羲和捧着奶茶,手指在几上敲了敲。
“无人知晓它从何而来,有一日忽然出现在骊山上,拿着一把一尺大斧在山中打猎。山鬼每日吃食许多,一时为牛,一时为猪。山鬼日日守在山中,护住骊山的所有百姓。才除了普通兽物外,山鬼爱吃生肉,尤其是人肉……”
故事由浅入深,山鬼的喜好被条分缕析。说书先生说的头头是道,舌灿莲花的引出山民为了讨好山鬼而挑选供奉的事情。
供奉,是个年轻的少女。
如此才肉细嫩,能够讨山鬼喜欢,从而让它守护骊山百姓的安危,更能保他们能平安的狩猎为生。
越听,羲和越觉得莫名的熟悉,甚至能够在其中挑出不对的地方。
“……此后山民每一年皆奉上年轻女子,山鬼将其受用则守护他们世世代代平安,至今仍有一姬姓后人侍奉左右。”
不,早没有人了。
羲和站在说书先生跟前,“请问,您说的这些也是原来说书先生说的?”
“是。”
说书先生许是看她常常来,又与他聊过几次,笑着透出一丝口隙,“姑娘若是着实喜欢,可以去寻些志异怪谈看一看。”
“上面也说了山鬼?”
说书先生笑而不答。
花钱听故事本来是很畅快的享受,偏偏听到自己的故事,心中还来不及喜悦就被那改的乱七八糟的志异弄得一懵。
丝毫不明这些故事发展的线索何来?
不过山鬼不吃人,只是偷点衣服换点吃的,写在志异上肯定是不吸引人的。
羲和如是想着,仍旧有些不痛快。好在世人不知她的身份,只是努力的为异族鬼怪抹上一层别样的神秘形象,如此才能行替天行道的义行。
锅砸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是怎么疼的。
旁听许久的羲和受益匪浅,再想白日里高墙人头,回去的路上更是意兴阑珊有些无趣。左思右想,干脆翻开书简又刻下所闻所见的两行。
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
一夜过去,秦国的变法仍旧如火如荼的推进。火烧云滚了几日后,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下了足足半个月。
正是耕种的日子,天雨霖霈润了泥土。
变法中的垦草令,奖励耕织重农,推行小家庭的分户制。许多小两口等眼看着苍天眷顾,哭着笑着的开始劳作。
而许多怠于农务,不肯出力者没有家人扶持照顾,自然是满口怨气,对变法一事也是怨毒不满。
秦国之中,后者竟有许多。
羲和身边冷清了几个月,眼看着明面上的官场厮杀换成暗地里的赠送人头,小胡子和高个子又来了。
“我们来是和先生辞行的。”
前几天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地上积雪早已化得七七八八,雪水和脚边的泥土混在一起。
羲和正在半成的小门处饮水止渴,她看着两人绕过泥水,从新葺的石路踏过走近来跪下说话。她蜷缩在门边毫无形象可言,若不细心都不会察觉有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