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学生就不会这么想。”胡长生偏头看了黑暗中的这位老者一眼:“位高者尊,他从小巫师成长为巫塔寺的佛子,然而还想再往上爬,他视此为天经地义。”
莫於明显并不想再把话题放在龙泽身上,他道:“等雨停了,你就该去收拾残局了吧。”
胡长生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的动了动。
“这毕竟是皇家内部的事,你让皇帝在最后回光返照,那这一切就都由他来处置,不管是他老婆的生死,还是他女儿的生死,我做臣子的,不操心这些事。”
“那是因为你已经胸有成竹了吧。”莫於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我老了,大限将至,可是我还是不理解,你快要八十了,也没几天可活,看看瘫痪在床的东城老爵爷,看看在监狱里被跳蚤咬了三年的范老将军,你的结局无非是他们中的一个罢了。你还在争什么呢……
莫於这个问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很快,他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所做的一切,你所杀的人,你所救的人,这一切除了为了你的权势,还有别的目的吗?
胡长生没有回答他。
望着窗外的阴雨,目光里充满了莫名的意味。
很久很久过后,他似乎说了一句。
“为了这个国家的将来,为了那些无辜的孩子吧……”
秋雨唰唰地下着。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
真龙垂死,衰弱的呼吸犹然有惊雷之音。
这是愤怒,这是咆哮,是不甘与自嘲。
两个皇帝之前宠爱的妃子,给皇帝并不衰老,但是已经完全衰败的身躯披上一层丝绸的袍子。
袍子上还绣有淡淡的龙纹。
可是这对于这个即将死亡的病人来说,是那样的嘲讽和愚弄。
作为这个国度最有权势的人,他竟然掌握不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他今年刚四十九岁,不过这半年病痛的折磨,让他的脸色灰白,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
他的右半边身体因为中风,无法做到自由的移动,他的左半个身子用力,像是在拖动两块累赘的木头。
他听到了哭声,女人的哭声。
就在殿外的雨中。
可是他的心中只有暴戾和残忍,他不打算给那个荡妇半点怜悯。
“杀……我要杀……”病痛已经侵蚀了皇帝的大脑,破败风箱般的肺部发出粗重的喘息,他的双眸通红,浑身颤栗,让人担心他这衰弱的身躯会随时经受不住体内的火气,散落成一地的枯骨。
霍昂走上前,站在没有和皇帝直视的位置,轻声说:“违背妇道者可杀,但皇后不能杀。”
作为内廷的总管,霍昂知道,这几天龙庭会死很多人,作为一国之母,发生这种事是在是皇室的丑闻,完全没有必要大张旗鼓。
“可以先把皇后放在保险一点的位置,等到风头过了以后,再听陛下的命令。”
见皇帝还没有对他发货,霍昂稍稍放心,这至少证明了这个将死的皇帝还没有疯狂。
他的语气坚定了一些:所有涉及到这件事人的名单,监察院已经列出来了,就等陛下的裁决。
皇帝拖着他累赘的半边身子,慢慢的掉过头去,左手的手指做了个并不协调的下切动作。
“是,杀!”霍昂紧接着说:“在这件风波里的主要人物里,皇后且放在一边,启召已经自杀身亡,长公主正在寝宫等候发落,还有……”到这里,霍昂故意停下来,隐匿去了最后那个人的名字。
皇帝努力的向前走着,来到他的王座前,颤抖着坐了下来。
这个王座仿佛带有某种魔力,皇帝在坐上它之后,那种久违的智慧、果断和自信重新归来。
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生病,自己是强壮无敌的,依然是哪个君临天下的第一帝王!
可是这种错觉很快被面前稀疏的人影所打破,没有任何一个重臣肯在这个时候见他,听候他命令的,只有那个和自己从小一起玩的玩伴,内廷的总管。
“传令,将皇后羁押到东厢寒风塔,汉泽依照监察院的办法,处以极刑,挫骨扬灰,家属全部斩首!”
霍昂没有感到意外,皇帝并不是个残暴的皇帝,但是此时非彼时,这种做法也是皇家通用的规则。
他继续听皇帝后续的话,那才是最重要的发落。
但是皇帝却沉默了。
很长时间的沉默后,皇帝发话:传胡长生、腓德烈、汪铭金宫。
霍昂眉毛一抖,当即道:遵命!
霍昂退去后,其余的妃子们本来想在陛下面前嚎啕大哭,以表示对这个她们共享的男人的悲伤。可是摄于皇帝浑身散发出的杀意,她们也都不约而同的退却了。
他就这么孤独的坐在冰冷的王座上,他见到了最先来到他身边的胡长生。只不过皇帝并不知道,胡长生为了能和皇帝说上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已经足足等了一天一夜。
他们这次简短的密谈里确定了什么内容,将会永远埋葬在了历史的尘埃里,不过胡长生在最后,还是有些伤怀,这个皇帝堪称第四王朝的中兴之主,十一年前,他亲手辅佐这个皇帝登上皇位,这期间,皇帝安于政务,虽然在兵戎上没什么建树,但是百业还算兴旺,君臣还算是一心,早就蠢蠢欲动的各大王族也不敢有过分的异动。